苏韫莬一夜无眠。
他在沙发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昨晚的一切。秦铮深邃的眼眸，顾言澈冰冷的pdF，萧驰兴奋的语音，叶曦沐黏人的文字，还有凌曜那固执的视频请求……像一群看不见的幽灵，在他这间小小的客厅里盘旋不去。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在极度的疲惫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然而，睡眠并未带来安宁。
杂乱无章的梦境里，他时而回到十年前，几个半大的孩子围着他叽叽喳喳，吵着要他辅导功课；时而又跳转到昨晚，秦铮握着他的手腕，力量大得令他疼痛，声音却低沉地响在耳边：“你只需要接受就好”；下一秒，顾言澈、萧驰、凌曜、叶曦沐的脸交替出现，他们不再是少年模样，而是如今成熟陌生的男人面孔，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冷静的、热烈的、不羁的、依赖的——一步步逼近，将他困在中间，无处可逃。
他猛地惊醒过来，心脏狂跳，额头上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阳光已经透过旧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在空气中投下斑驳的光柱。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怔怔地看着熟悉的天花板，恍惚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那种被包围、被觊觎的感觉，太过真实，真实得让他心有余悸。
他坐起身，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目光落在依旧沉默的手机上。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却像一头蛰伏的兽，随时可能再次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
逃避没有用。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死一般，伸手拿过了手机。
屏幕解锁，预料之中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提示蜂拥而至。
除了昨晚那几位，还多了苏瑾棽报平安和分享新鲜事的几条信息。
他先点开了弟弟的对话框，看着那些充满活力的文字和校园照片，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了一些。至少，瑾棽正在拥抱他应有的、正常的人生。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被他刻意忽略的、没有命名但显然人员齐备的群聊。
消息已经积累了几十条。
最早是凌晨时分。
【凌曜：@Su 哥！！！为什么不接我视频！（愤怒捶桌.jpg）】
【凌曜：秦老大是不是把你绑架了？地址发我，我带人去救你！（扛火箭筒冲.jpg）】
【萧驰：@凌曜 消停点，别吓到韫莬哥。车看了吗？@Su （分享链接）】
【顾言澈：@所有人 初步方案已发韫莬哥邮箱。暂定周一上午十点联系中介看房（地址：xx区xx大厦顶层）。如有变动，提前通知我协调。】
【叶曦沐：啊啊啊你们都好快！我还在排练！韫莬哥想我了没？我给你留了内场第一排的票！】
【秦铮：@顾言澈 按计划进行。@凌曜 安静。】
【凌曜：……哦。（委屈但不敢说话.jpg）】
然后是早上七八点的。
【萧驰：@Su 哥，醒了吗？早上空气好，适合试驾！（活力满满.jpg）】
【叶曦沐：早安呀韫莬哥！今天北京天气超好！记得吃早餐哦！（爱心早餐图片）】
【顾言澈：@Su 邮件已阅？如有疑问，十点后可电联。】
【凌曜：哥！我比赛赢了！奖金给你换个大电视！（获奖截图）（快夸我！.jpg）】
最新的一条是几分钟前。
【秦铮：@Su 醒了回个消息。】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忽视。
苏韫莬看着这一条条信息，仿佛看到五个人正从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方式，将他牢牢地钉死在他们的视野中心。他们热切地、自顾自地规划着他的生活，分享着他们的世界，并要求他给予回应。
这种全方位、无死角的“关怀”，密不透风，几乎让他窒息。
他手指颤抖着，悬在屏幕上方，不知道该回复什么，甚至不知道该先回复谁。
任何一种回应，都可能被解读为默许，都可能引来更汹涌的浪潮。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手机突然毫无征兆地疯狂震动起来！
视频通话请求！
来自——凌曜。
苏韫莬吓了一跳，手机差点脱手。他看着屏幕上那个跳跃的名字，心脏也跟着狂跳起来。挂断？还是不接？
持续的震动嗡嗡作响，执拗得仿佛要响到天荒地老。
最终，一种莫名的、或许是习惯了顺从的心理，让他手指一滑，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瞬间亮起，一张年轻、英俊、带着点桀骜不驯气息的脸庞占据了整个屏幕。背景似乎是某个训练基地或俱乐部，能听到隐约的键盘声和叫喊声。
“哥！你终于接了！”凌曜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响亮又直接，带着电竞选手特有的语速和活力，“我还以为你被秦老大灭口了！”
他的头发染着醒目的银灰色，耳钉在灯光下闪烁，眼神锐利又明亮，充满了27岁青年人的张扬和自信，与记忆中那个沉迷游戏、偶尔会因为输比赛而闷闷不乐的少年判若两人。
“凌曜……”苏韫莬有些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为刚睡醒和紧张而有些沙哑，“我……我刚醒。”
“猜到了！”凌曜咧嘴一笑，笑容灿烂又有点坏，“看你那样子，头发乱糟糟的，像只没睡醒的兔子。”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屏幕这头的苏韫莬脸上逡巡，带着一种直白的打量和兴趣。
苏韫莬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哎，哥，说正事，”凌曜凑近屏幕，压低了一点声音，却更显得兴致勃勃，“你看群消息没？老顾找那房子还行，但我觉得你不如搬来我基地住！我这儿房间多的是，顶配电脑随便玩，直播设备都是最好的，还能天天看哥打比赛！怎么样？比一个人住那个老房子强多了吧？”
他又开始了他那套“绑架”方案，说得眉飞色舞。
“不，不用了……”苏韫莬连忙拒绝，“我住这里很好……”
“好什么呀，”凌曜打断他，眉头皱起，“又旧又远，秦老大说得对，一点都不安全。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关切，却又混着强烈的掌控欲，“你就听我的，过来住！要不……我过去接你也行？我现在就有空！”
他说着，似乎真的就要起身行动。
“别！”苏韫莬脱口而出，声音都急得变调了，“凌曜！你别过来！”
凌曜的动作顿住，看着屏幕里苏韫莬惊慌失措的表情，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哥，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深，带着点戏谑，又藏着更复杂的东西。
苏韫莬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就在这时，群聊界面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
【秦铮：@凌曜 训练期间禁止私联。下线。】
冰冷的一句话，带着无形的威压。
屏幕那头的凌曜啧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爽和忌惮，但还是对着镜头撇了撇嘴：“行了行了，知道了……哥，那我先训练了，晚点再找你！记得想我！”
说完，不等苏韫莬回应，视频瞬间被挂断。
屏幕暗了下去，映出苏韫莬苍白失措的脸。
客厅里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下他急促的呼吸声。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秦铮的私聊消息。
【秦铮：他打扰你了？】
苏韫莬看着这简单的五个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秦铮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掌控一切的脸。
他忽然觉得，这间他守了十年的旧巢，四面八方都仿佛睁开了无形的眼睛。
晨光熹微，侵袭却早已开始。
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