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密集的信息像一团乱麻，缠绕在苏韫莬的心头。他逐条回复，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客套。
给老二回：「不用麻烦了，你忙正事要紧。瑾棽自己能处理好，谢谢惦记。」
给老三回：「恭喜获奖！不过别乱花钱，你的心意哥知道了，礼物还是退了吧？」
给老四回：「地下赛不安全，别去那种地方。回来吃饭可以，看比赛就算了。」
给老五回：「demo我晚点听。你专心准备自己的事，不用总惦记我。」
每一条回复都斟酌再三，既不想打击弟弟们的好意，又本能地想推开这过度的、令人窒息的“关怀”。他觉得自己像一块被四面拉扯的布，每一股力量都宣称拥有他的一部分。
放下手机，屋内重新陷入寂静，却比之前更加令人心慌。厉战离去时留下的强大存在感，似乎还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几条短信带来的无形压力，沉甸甸地压下来。
他没什么胃口，机械地收拾了碗筷，把凉掉的粥和鸡蛋倒进自己碗里，慢慢吃掉。不能浪费。
之后的时间变得漫长而空洞。他没有工作，日常的生活就是打理这间老房子，计算着微薄的遗产理财收益和开销，确保苏瑾棽的学费和生活费无忧。偶尔接一些零散的文字翻译工作，收入微薄，但能让他感觉自己还不算完全废掉。
他坐到电脑前，试图做点翻译，但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厉战那句“晚上我来接你吃饭”和那个不容置疑的眼神，反复在脑海里闪现。
为什么突然要吃饭？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
还有，他是怎么知道瑾棽今天考试的？还“顺路”顺得这么巧？
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却得不到答案。他发现自己对这几个他看着长大的弟弟的现状，了解得如此之少。他们如今的世界，光鲜、忙碌、充满了他无法想象的规则和距离。
下午三点多，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北京。
苏韫莬犹豫了一下，接起。
“您好，是苏韫莬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干练的男声，语气恭敬却透着程序化的效率。
“我是，您是哪位？”
“苏先生您好，我是‘凛锋安保’的行政助理，姓张。受厉总委托，给您送一些东西，大约五分钟后到达您小区门口，麻烦您下楼取一下。”
凛锋安保？厉总的委托？苏韫莬愣住。
“等等，什么东西？厉战他……”
“东西是厉总亲自吩咐准备的，具体内容我不清楚。五分钟后见，苏先生。”对方完全不给询问的机会，说完便利落地挂了电话。
苏韫莬握着手机，有些无措。厉战现在……已经是可以被称作“厉总”，并且有专门助理处理这种琐事的人了吗？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披上外套下楼。
刚到小区门口，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无声地滑到他面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合体西装、戴着白手套的年轻人，表情一丝不苟，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印着某知名高端生活品牌Logo的纸袋，另一个手里则是一个保温袋。
“苏先生，您好。”年轻人微微躬身，将东西递过来，“这是厉总吩咐送来的。保温袋里是炖品，厉总叮嘱您趁热喝。纸袋里是一些日常用品和营养品。”
苏韫莬下意识接过，东西很沉。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对方却已经拉开车门。
“厉总说，请您务必照顾好自己。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年轻人说完，上车，车子迅速而安静地驶离，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效率高得令人咋舌。
苏韫莬提着沉甸甸的袋子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路过的小区居民投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让他感到一阵难堪的脸热。
他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家，关上门，才松了口气。
打开保温袋，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陶瓷盅，揭开盖子，浓郁的参鸡汤香气扑面而来，还是滚烫的。另一个纸袋里，是进口的维生素、护肝片、一套昂贵的男士基础护肤品、甚至还有几件质感极好的纯棉家居服，尺码分毫不差。
这些东西，精致、周到、价值不菲，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罩住。厉战的关心，总是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和掌控，细致入微地侵入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他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有一种被监视、被评估的错觉。厉战是怎么知道他需要这些？还是说，在厉战眼里，他现在就是如此需要被“投喂”和“照顾”的可怜形象？
这种认知让他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刺痛，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自卑。
炖盅很烫，香气诱人。他最终还是没有喝，小心地重新盖好，放回冰箱。那些昂贵的用品，他也原封不动地放回纸袋，塞进了角落。
仿佛这样，就能维持住一点可怜的、自己早已不剩多少的尊严。
傍晚时分，苏瑾棽回来了，脸上带着考完试的疲惫，但眼睛亮晶晶的，显然考得不错。
“哥！我感觉发挥得挺好！”他换上拖鞋，习惯性地寻找苏韫莬的身影。
苏韫莬从厨房探出头，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那就好。饿了吧？饭快好了。”
“嗯！”苏瑾棽凑过来，像小时候一样从后面抱住苏韫莬的腰，下巴搁在他哥瘦削的肩膀上，深深吸了口气，“还是家里舒服。厉战哥没再过来吧？”
“没有。”苏韫莬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拍拍弟弟的手，“去洗手，准备吃饭。”
“好嘞！”苏瑾棽欢快地应着，松开了手。
晚饭桌上，苏瑾棽兴奋地讲着考场上的见闻，苏韫莬微笑着听，不时给他夹菜。温馨的氛围刚刚升起，苏韫莬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屏幕亮起，来电显示——厉战。
苏韫莬的心猛地一跳。
苏瑾棽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沉了下来，盯着那嗡嗡震动的手机，像是盯着什么入侵者。
电话执着地响着，仿佛对方笃定他一定会接。
苏韫莬深吸一口气，在铃声快要结束前，拿起了手机。
“……喂？”
电话那头传来厉战低沉的声音，背景音很安静，像是在车里：“下楼。”
命令式的两个字，没有丝毫迂回。
苏韫莬握紧了手机：“我……正在和瑾棽吃饭。”
“我知道。”厉战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让他自己吃。你下来，有事说。我在早上停车的地方。”
说完，电话直接被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苏韫莬拿着手机，指尖有些发凉。他看向对面脸色已经彻底冷下来的苏瑾棽，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叫你下去？”苏瑾棽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压抑的怒气。
“……嗯，说有事。”苏韫莬站起身，有些艰难地开口，“瑾棽，你先吃，我下去一下，很快回来。”
苏瑾棽猛地放下筷子，筷子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扭过头，不再看苏韫莬，声音硬邦邦的：“随你便。”
苏韫莬心里一阵难受，他知道弟弟不高兴了。但他没办法拒绝厉战，尤其是对方这种不容置疑的态度。他习惯了顺从，习惯了不给人添麻烦，习惯了满足弟弟们的要求，无论他们多大。
他最终还是穿上外套，在苏瑾棽冰冷的目光中，走出了家门。
楼道很暗，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又在他身后熄灭。
他一步步走下楼梯，走向那个已知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存在。
仿佛走向一张正在缓缓收拢的网。
而织网的人，似乎早已失去了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