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岭宫殿里,窗外那虚拟的景色都显得寒风凛冽,那些树草都披上了冰霜,就连时间仿佛都凝固在那里了。
寒潮真的来了。
杜美莎仿佛仅剩下一具美丽的躯体,还有被晶晶的一颦一笑牵动的颤抖、心跳和笑容。袁野从她的眼神里,再也找不到一丝对自己的爱意,有的只是陌生和警惕。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切入点,于是对杜美莎说:“对了,你脑子里还有一丝愿力吗?”
杜美莎愣了一会,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袁野也是一愣,有些惊喜地趁热打铁:“那你说说看,那是什么?”
杜美莎却说:“那是我的秘密!”
袁野叹了一口气,他坐到杜美莎对面,想去拉她的手,可刚伸出去就缩了回来,担心杜美莎排斥。
谁知杜美莎却嫣然一笑,说:“你想拉我的手吗?”并递出了自己的一双柔荑。
袁野大喜,拉住了并在她手心手背上摩挲,不一会他发现,杜美莎脸上飞着一抹红云。他收敛心神,叹了一口气说:“我给你讲讲,关于你心里愿力的故事,好吗?”
杜美莎点了点头,美目中那一层迷雾仿佛在腐蚀着袁野,并一点点弥散。
袁野忽然发现,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们的故事,如果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可能连自己都不会相信。两个自己相互推诿,最后自己不得不娶了她,但于她而言,他们都是同一个人,只不过遇见的时间不同而已。严格说来,她嫁的并不是自己心中最初的那个袁野。这故事,谁信?
“那时候你还小,十五六岁的样子,美得像村口刚开的风信子……”
他讲得口干舌燥,从他们初遇,她是整个部落里唯一的逃脱者,她的父亲被她误认为已经死去,而后是自己救活了他,并传授炼铁织布技术,到帮助她光复部落,然后兼并了其他部落,一直到他们盛大的婚礼,回到湖畔,以及后来的一切,以及谦谦和敖伊娜。他尽可能详细地描述着每一个细节,试图用这些唤醒杜美莎眼中那扇紧闭的记忆之门。
然而,杜美莎的眼神始终如同蒙着一层迷雾。她听着这些离奇的故事,就像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古老传说。她时而看看袁野,时而低头凝视自己平坦的小腹,更多的则是将目光投向袁野怀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婴儿,眼神里交织着迷茫、困惑和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牵绊。
“所以……你告诉我,我不仅是这里的王,还在另一个时代,和一个叫袁野的人,也就是你,一起创建了后来的一切?”杜美莎的声音带着迟疑,她指了指空旷的宫殿,“而他们,我的部民,在一夜之间,被……来自未来的你,带走了?”
袁野沉重地点了点头,他自己也觉得这一切荒谬至极,所以没有去挑剔她的理解偏差,但怀中小晶晶真实的重量和杜美莎空洞的眼神,无一不在佐证这个荒谬的事实。
“我……无法相信。”杜美莎最终摇了摇头,她蜷缩在宽大的沙发里,“我也不觉得我是失忆了,虽然我感觉不到任何你所说的东西。这里很陌生,你也很陌生。”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小晶晶身上,“只有她……感觉有点不一样。”
这是一种源于血脉的本能,是任何时间悖论或记忆篡改都无法完全割裂的联结。小晶晶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一只小手在空中抓了抓,杜美莎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让那只小手紧紧握住。
那一刻,袁野看到杜美莎眼中坚冰般的戒备,融化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就是这一丝缝隙,给了袁野希望。他知道,强行带她离开已经不可能,急躁只会让她更加抗拒。他们被困在这里,是时间与记忆的牢笼。
“好吧,”袁野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我们不急着走。你可以慢慢感受,慢慢回忆。我会陪着你,直到你愿意相信,或者重拾记忆……直到我们找到答案。”
他站起身,开始在寝宫内寻找可以暂时安顿的物资。食物还好解决,部族撤离得匆忙,许多户人家里还存有风干的肉食和谷物。
“这应该不是未来袁野的手笔,而是她必须经历这三亿年的记忆断层造成的!”袁野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如果此时贸然回到湖畔,她可能会因此而湮灭!甚至还会波及小晶晶!”
想到这,忽然他心里一阵阵后怕,如果昨夜顺利离开,后果将可能不堪设想!他只是在这里发现了四维时空的端倪,从而实现了大跨度的时间穿越。但这不是五维的平行世界,绝对不能从头来过!
好在他们都平安,虽然被困在这三亿年前,只要能够找回杜美萨的记忆,他们就一定能够回到现在。
往后的日子,他们相安无事地相处着。白天,袁野拼命回想和杜美莎的点点滴滴,哪怕有一个可能触动她的点他都不会放过,并模拟当时的场景尽力回放出来让她感受。杜美莎似乎并没有被唤醒,但却感动于他的陪伴他的耐心他的执着,眼神里不再那么陌生冰冷。而到了夜晚,他们分睡在小晶晶的两边,也会同时被小晶晶的哭闹惊醒,无论谁去抱起了小晶晶,另外一个总觉得对方捧着一团热烈的火。
终于有一天,杜美莎看着沉睡的小晶晶,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嗫嚅着对他说:“我给你说说愿力吧。”
显然,偷星者被郑通民的计划打动了,他的人形像蒙太奇那样光怪陆离地变幻了好久,每一次切换都十分迅捷,以至于郑通民在看到他的新造型时,都记不住他之前的形状。但定格时间最长的,是一个四足动物,像是大丹、坎高、大白熊和高加索的合体。
这是……天狗?
郑通民记住了这个形象。
他知道自己是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但他抛出的那个疯狂的、野心勃勃的、并且极具诱惑的计划,他自信能让偷星者动心。他赌的就是偷星者在漫长的自我囚禁中积累的、对外界信息和行动可能的极度渴望,压过了其固有的谨慎。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刀割般漫长。
终于,偷星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仿佛金属摩擦的质感:“你的计划……存在百分之九十七点八的不可控变量。尤其是最后一步,向最高文明举报,风险系数极大。”
郑通民心中一沉,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当初偷星的时候,你计算过变量吗?”
又是一阵沉默。
“我承认,你的逻辑直觉算法比我的数字算法有着巨大的优势,虽然不那么精准,但反应极快,是我无法比拟的。”偷星者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兴味,“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成交吧!”
光芒一闪,一点璀璨如星辰的光点从偷星者身上分离,缓缓飞到郑通民面前。那光点中,似乎蕴含着无数流动的符文和规则线条。
“融合它,你便能拥有你想要的化形能力。至于护盾,我会直接赋予你和你的十八个……不,是所有和你一起征战杀伐的蝼蚁。”偷星者的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漠然,“记住,化形也是一门科技,不是什么神力,如何运用是你需要学习的第一个课题。”
郑通民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伸出手,那光点飞一般瞬间融入他的掌心。一股冰凉而庞大的信息流涌入他的脑海,关于形态转换的基本法则清晰浮现。
“那么,我的妻子和女儿……”郑通民最关心的问题尚未解决。
“她们可以和你一起离开。”偷星者的话让郑通民几乎要欢呼万岁,但下一句却将他打入冰窟,“但我已在她们的生命印记中留下了一些东西,一旦我感知到你们有背叛的意图,她们会在瞬间化为尘埃。当然,你也可以通过她们和我沟通联络,比如你们商量怎么做,我都能够知道。”
好狠毒的手段!
但这似乎在郑通民的预料之中,是目前这种状况下他能获得的最好结果。
但他还是表现出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唯有这样,才会显得真实,他不能在对方面前露馅。同时他也明白,这已经是对方最大的“仁慈”。至少,他们可以在一起,至少他们获得了行动的自由和力量。
“……好。但是能不能放过我的孩子?”郑通民从牙缝里重重挤出这句话。
“记住你的承诺,让我看到你的价值。”偷星者说完,那人形的光影便开始缓缓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周围那无形的壁垒,也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显露出外界真实的鹿鸣海景象——他们依旧在那个环形岛上,他们来时的那艘木船,还停靠在脚下的海边。
自由了,终于!
但郑通民感觉到的,是比囚禁时更沉重的枷锁。他回头看向抱着女儿向他走来的朱莉,看着她眼中劫后余生的喜悦,顾不上自己内心的忧虑,他走上前紧紧将她们拥入怀中。
“我们……出来了?”一个手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的海域,声音颤抖。
“嗯。”郑通民松开她们,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冷厉,“但属于我们的新征程,才刚刚开始。”
他感受着体内那股新生的、奇异的化形力量,又看了看手下这些即将获得护盾的心腹,一个计划在他脑中开始成型。
“愿力,像是万事万物间的联络纽带,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它不同于引力。”此时的杜美莎,目光清澈而不迷离,表述的时候已经全然不是当初那个部落里的女王,而是大学课堂里一个身材火辣、脸蛋诱人却知识丰富的老师,甚至她的语气都有了一丝现代意味,“上至宇宙星系,下至粒子夸克,除了引力、电磁力、弱相互作用力和强力之外那些物质层面可以观测的力之外,它更像是一种意识力,但它不同于我们平常说的愿望之力,却有一些相似之处。”
此时的袁野听了这一番话后,心中惊涛骇浪翻涌着。什么时候这个来自远古世界的女人这么突如其然地拥有了现代技能?
杜美莎继续说:“所以,你之前说的靠感悟来探索愿力的做法,虽不能说是完全错的,但起步点不对。这么说吧,万物皆有灵,除了那些力之外,这些事物之间最常见但最不能被找到真相的意识联络,就是愿力。它客观存在,不是被感知,也很难被发现,而且最难被理解,所以你才会不得其门而入。”
“等等!”袁野打断了杜美莎,“你说我之前?你怎么知道我之前说过?”
杜美莎双眼又开始迷茫起来,但她没有被袁野打断,而是像朗诵一样继续说下去,她说,愿力的探索必须以科学为基础,星系与星系之间有愿力,星体和星体之间也有,脑细胞和脑细胞之间会有一种如同量子纠缠的愿力,不仅同等级物体之间有,不同等级物体之间也有,万事万物之间同样有。如果运用得当,可以成功调动另外的四种力,解决这个宇宙中的绝大多数问题,甚至可以治疗宇宙那野蛮生长、不受约束的躯体。
杜美莎说完,浑身战栗,呼吸急促,袁野连忙把她扶到床上,并照料她躺到床上,她显得有些精神萎靡,不一会就昏睡过去。
那一夜,是袁野的不眠之夜,脑海里不断回味杜美莎的那些话,并把它们牢牢记在心里,心中一直盘算怎么去落实找到发现愿力运用愿力的路径。
杜美莎一直没有被小晶晶的哭闹惊醒。第二天早上,袁野收拾好小晶晶,杜美莎仍在沉睡。他有些担忧,去查看了一下,见到她虽然双目紧闭,但呼吸均匀,这才放了心。
中午时分,杜美莎终于醒了。
“袁野。”杜美莎轻声呼唤着。
袁野大喜过望,他冲到杜美莎床边,俯下身直接亲了上去,一边亲一边喃喃地说:“谢天谢地,你终于想起我了!”
杜美莎挣扎了一会,也就配合地和他亲了起来。然后,袁野上床,躺在她的身边,四目相对。袁野轻轻地说:“告诉我,你都想起了什么?”
杜美莎说:“我并没有想起什么,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你。”
“具体说说。”
“我看到你在黑夜里从天上掉下来,把屋顶撞了一个大洞掉在一个监狱里,你救了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并和他一起越了狱。而后,你和他并肩战斗,保护了他的家乡不受外敌侵犯。当别人在战场上冲锋杀伐,而你总是在想办法战胜敌人。你有一把发光的枪,我想那应该是激光枪,专门射瞎敌人指挥官的眼睛。你还帮他们制造火药和炸弹,制造了火铳。后来,你们南征北战,统一了大陆。那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他成了这个大陆的领袖,你则一直都在幕后,他们叫你天神。”
袁野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琢磨这梦境的背后。他恨恨地想,还以为这事不是来自未来的自己干的,却不料还真冤枉了他!
杜美莎讲的都是袁野认识她之前的事,一些细节只有自己记得清清楚楚,能够把这些都原原本本讲述出来的,除了自己,就只有那个来自未来的自己。除此以外,再无第二人选!
杜美莎讲完,有些玩味地看着袁野,像是在问,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袁野点了点头。
“那么你告诉我,你还有两个妻子是怎么回事?”杜美莎的声音忽然凶狠起来,“现在你又来缠着我干什么?”
说着杜美莎还看了一眼熟睡的小晶晶,转头看他的时候连眼神都变得凶厉起来,用更加凶狠的语气说:“据你所说,她是你和我的孩子,这又该如何解释?——你真是一个大渣男!”
而袁野则像是一下子开了窍,又是那个来自未来的自己!杜美莎叙述梦境的时候,作为叙述者,她已经蜕变成了一个现代女性,而不再是作为部族首领的那个上古人,甚至她的观念都已经发生了根本嬗变。那个来自未来的袁野,一定是想告诉自己关于愿力的事,还有就是他想让杜美莎脱胎换骨,不再为三亿年前的往事记忆牵绊拖累。而且,可能还有一层目的,那就是如果杜美莎一下子把跨越三亿年的记忆和现在混在一起,可能有一天她会承受不起,只有通过这样才能让她清空缓存,成为未来发展的更大助力。
“一定是这样的!”袁野挥了挥手说。
当他看到杜美莎那恶狠狠地眼神,这才惊觉当下要面对的,不是如何想通那些道理,而是如何安抚杜美莎那充满现代女性特质的愤懑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