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轩于栖霞村外开坛讲经,定下“不论出身、不论修为、但问本心”三则规矩的消息,便不再仅仅是一个传闻或战果,而是变成了一种清晰可见、触手可及的理念与实践。
这理念,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以远超之前圣师之名传播的速度,向着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与人族往来甚少、甚至心存隔阂的异族疆域扩散而去。
北境,万妖山脉深处。
一座由巨大兽骨与古老岩石垒砌的粗犷殿堂中,几位气息磅礴、形态各异的妖族大能围坐。中央悬浮着一面由寒冰凝聚的镜子,镜中正清晰地显现出栖霞村外,万族同坐、聆听讲经的奇异景象。镜面甚至隐约传递出那讲坛周围弥漫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师道意蕴。
“人族圣师……有教无类?” 一位浑身覆盖着白色鳞片、头生独角的苍老妖王,低沉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冰冷的竖瞳中闪烁着审视与不可思议的光芒。妖族与人族争斗、摩擦了无数岁月,彼此戒心极深。人族修士视妖族为蛮荒异类,妖族也视人族为狡诈贪婪之徒。
“据可靠消息,玄机子……确是在他面前自愿兵解。” 另一位身后摇曳着九条赤红狐尾的美艳妇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眼神却锐利如刀,“而且,他讲的道,似乎……并非人族专属。狼族那个小子,回来后就一直念叨着什么‘上善若水’,对控水之术竟真有了新的领悟!”
“哼,人族诡计多端,焉知这不是诱饵?” 一个浑身肌肉虬结、散发着蛮荒气息的熊妖瓮声瓮气地说道。
“是诱饵,还是机遇?” 苍老妖王沉吟片刻,巨大的爪子轻轻敲击着石座,“我族修行,多靠血脉传承与吞噬日月精华,艰难且易入歧途。若此人真能……或许是一线契机。” 他目光扫过镜中那些安静听讲的妖族身影,“派遣族中机敏且心性尚可的年轻子弟,持我信物,前往一探。告诫他们,谨守规矩,只带眼睛和耳朵,莫要生事。”
西陲,元素秘境,生命之泉畔。
几团散发着柔和光芒、形态不断在雾气与实体间转换的元素精灵聚集在一起。它们没有具体的语言,依靠纯粹的精神波动交流。
一道蕴含着“好奇”与“吸引”的意念波动传递开来:“那个方向……有一种很温暖、很包容的‘理’在扩散……和森林告诉我们的古老韵律……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
另一道带着“警惕”的波动回应:“是人族领地……危险……”
先前那道意念再次波动:“但那种‘理’……好像在说,所有的‘存在’,都可以去理解,去学习……泉水很欢喜……”
最终,几缕最是灵动、对自然万物充满亲和力的光元素与水元素精灵,在长老精灵的默许下,化作几乎不可察觉的流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秘境,朝着东方那片被称为“栖霞”的土地飘去。
南疆,无尽林海,古老的树人缓缓睁开了如同漩涡年轮般的眼眸;东海之滨,鲛人皇族望着手中的留影蚌珠,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甚至是一些地底幽窟、火山熔岩之中,那些极少与外界接触的奇异种族,也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得知了“栖霞圣师”与他那惊世骇俗的“有教无类”。
怀疑、观望、好奇、渴望……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万族之中弥漫。
但最终,行动开始了。
数日之后,栖霞村外的讲坛周围,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石阶上,除了之前的人族修士、皇朝使者和少量妖族外,出现了更多形态各异的身影:
有身高丈余、皮肤如同花岗岩般粗糙坚硬的石灵族,他们沉默地坐在角落,仿佛与身下的石阶融为一体,只有那偶尔转动的、如同宝石般的眼眸,显示出他们在专注聆听。
有身体半透明、周身缭绕着淡淡寒气的冰裔,他们选择了一处阳光稍弱的区域,安静得像是一尊尊冰雕。
有几只羽毛艳丽、眼神灵动无比的灵雀族少年,化形成娇小的人族模样,挤坐在一处,叽叽喳喳地低声交流着,对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甚至有一团如同流动翡翠般的木元素精灵,它没有固定形态,就那么悬浮在一个空位上,微微起伏,仿佛在呼吸着讲坛周围那令人舒适的气息。
而当一队身着华丽羽衣、容貌俊美异常、耳朵尖细的精灵族使者,在一位人族修士的引导下,矜持而优雅地寻了一处位置坐下时,更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精灵族向来以高贵、排外着称,极少离开他们的森林圣地,更遑论出现在人族的讲坛之下了!
这些异族使者的到来,起初让讲坛下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和紧张。
人族修士们下意识地与之保持距离,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审视。而异族们也大多沉默寡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尤其是石台上那道青色的身影。
然而,这种隔阂与紧张,在杨明轩开始讲经后,便悄然冰释。
他今日讲的,并非高深的修行法门,而是《道德经》中“道法自然”的篇章。他的声音平和,阐述着天地万物运行的根本规律,不偏袒任何一族,不抬高任何一道。那师道领域无声地笼罩着全场,将知识的真谛平等地洒向每一个听众。
那石灵族的青年,在听到“大巧若拙”时,那岩石般的脸庞上竟似有所动容,周身气息变得更加沉凝内敛。
那冰裔少女,在理解“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时,周身的寒气似乎都变得柔和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那灵雀族的少年们,听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时,叽喳声停止了,陷入了对生命与天地关系的思考。
那团木元素精灵,更是欢快地波动起来,仿佛找到了自身存在与天地大道之间的共鸣。
就连那矜持的精灵族使者,在听到关于“自然”、“无为”的阐述时,那高傲的眼神中也不禁流露出了惊讶与深思,这与他们族中古老传承的某些理念,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同的种族,不同的生命形态,却在这相同的道理面前,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感悟与触动!
杨明轩将台下众生的反应尽收眼底,内心毫无波澜。
“看来教案没问题,跨种族教学适应性良好。下次可以考虑加一点《生物学》或者《基础物理》,不知道这帮石头人、冰疙瘩和闪光球能不能理解分子运动和力学原理……”
他一边天马行空地想着,一边继续深入浅出地讲解着。在他眼中,台下坐着的,并非人族、妖族、灵族,而是一个个求知的个体,仅此而已。
讲经间隙,他甚至会点名提问。
“那位石灵族的朋友,”他看向角落那个高大的身影,“你族身躯坚固,与大地相连,可知‘厚德载物’中,‘德’字何解?非是力量,而是何种品质?”
那石灵族青年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圣师会直接向他提问,在周围所有目光的注视下,他有些笨拙地站起身,岩石摩擦发出嘎吱声,瓮声瓮气地、带着不确定回答:“是……是承载?包容?”
杨明轩微微颔首,并未评价对错,而是引导道:“不错,是承载,是包容,是不动如山却滋养万物的沉默付出。此亦可为你族修行之镜鉴。”
石灵族青年似懂非懂,但眼中却露出了认真的思索之色,郑重地坐下了。
这一幕,让台下许多异族眼中的隔阂又消融了几分。这位圣师,是真正地将他们视作了平等的听讲者!
当夕阳再次为讲坛镀上一层金边,今日的讲经告一段落。杨明轩飘然离去,留下满场依旧沉浸在感悟中的各族生灵。
他们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三三两两地低声交流起来,讨论着今日的收获。起初还是同族之间,渐渐地,开始有胆大的人族修士,主动向身旁的妖族请教某个关于血脉之力的问题;也有好奇的灵雀族少年,飞到那团木元素精灵旁边,尝试用精神波动交流……
一种前所未有的、跨越种族壁垒的求知氛围,在这栖霞村外,悄然形成。
万族来朝,朝的不是某个人,朝的是那打破了藩篱的知识,是那包容万象的大道,是那名为“有教无类”的希望!
远处山巅,杨明轩负手而立,看着讲坛下那渐渐融和的景象,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真实的笑容。
“看来,这‘国际班’……不对,‘跨位面班’带得还不错。至少课堂纪律比想象中好。”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让不同的文明真正交融,绝非易事。但至少,他点燃了第一簇火苗。
而在他目光无法触及的、更深的阴影里,那双魔眼注视着这万族和睦求学的景象,其中的暴戾与焦躁几乎要压抑不住。
“融合?理解?希望?!不!这世间本该充满猜忌、争斗与毁灭!你们越是靠近,未来的绝望就越发甜美!等着吧!很快,你们就会知道,在真正的蒙昧面前,这脆弱的理解,是何等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