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锦楼里,迎春正坐在暖阁里,手里拿着一件绣了一半的笔袋,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姑娘,您别紧张。”绣橘在一旁小声劝着,“司棋姐姐既然去请了,曾举人一定会来的。”
迎春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望向窗外。
一切都准备好了。
点心是精心挑选的,茶是上好的龙井,棋盘已经摆好,连她今日穿的衣裳,都是司棋帮着挑的。
一身藕荷色绣折枝梅花的小袄,配月白绫裙,衬得她肤色白皙,眉眼温柔。
可是……心还是跳得厉害。
“来了来了!”
小丫鬟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迎春猛地站起身,手中的针线筐差点打翻。
她慌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又摸了摸鬓角,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坐回去。
帘子掀开,司棋引着曾秦走了进来。
“二姑娘,曾举人来了。”
迎春抬起头,正对上曾秦含笑的眸子。
他今日穿得简单,却更显身姿挺拔。
她慌忙站起身,福了一礼:“曾、曾举人……”
声音细弱,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二姑娘不必多礼。”
曾秦拱手还礼,将手中的礼盒递上,“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迎春接过,指尖触到盒面温润的木纹,脸更红了:“该是我谢举人爷才是……快请坐。”
两人在临窗的炕桌旁相对坐下。
司棋忙上前斟茶,绣橘则端上点心——四样精巧的江南细点:桂花糖蒸栗粉糕、藕粉桂糖糕、如意卷、梅花香饼。
“都是些粗浅点心,举人爷莫嫌弃。”迎春低声道。
“二姑娘客气了。”
曾秦拈起一块梅花香饼,咬了一口,点头赞道,“清香甜软,入口即化。是姑娘的手艺?”
迎春轻轻摇头:“我……我手艺粗陋,这是小厨房做的。”
“那这梅花酒呢?”
曾秦看向桌上那坛泥封的酒,“方才司棋姑娘说,是姑娘亲手酿的?”
提到这个,迎春眼睛亮了一下:“是……去年冬天收了梅花上的雪,埋在地下,今年秋天取的。又加了些冰糖、枸杞……不知合不合举人爷的口味。”
曾秦倒了一杯。
酒液澄澈,泛着淡淡的琥珀色。
凑近鼻尖,梅花的冷香混着酒香,沁人心脾。
他浅尝一口,点头道:“清冽甘醇,余韵悠长。二姑娘好手艺。”
迎春抿唇笑了,脸颊泛起浅浅的红晕。
司棋在一旁看着,心中暗喜,给绣橘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将暖阁留给了他们。
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
只有炭火的噼啪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雀鸟鸣叫。
迎春握着茶杯,指尖微微发白。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二姑娘那幅画,可还喜欢?”
曾秦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喜欢!”
迎春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太急切了,脸更红了,声音又低下去,“……很喜欢。谢谢举人爷。”
“喜欢就好。”
曾秦微笑,“那日仓促,许多细节还未尽善。等开了春,光线好些,我再为姑娘画一幅更好的。”
迎春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彩:“真、真的?”
“自然。”
曾秦看着她,目光温和,“二姑娘气质温婉,神韵天成,本就该多留些影像。不止画像,便是平日里读书、下棋、绣花的模样,也都值得入画。”
这话说得含蓄,却比直白的夸赞更让人心动。
迎春只觉得脸上烫得厉害,心跳如擂鼓。
“我……我哪有举人爷说的那么好……”
“二姑娘不必妄自菲薄。”
曾秦正色道,“这府里上下,明眼人都看得出姑娘的品性。温柔娴静,知书达理,更难得的是心地纯善,不争不抢——这样的气度,不是谁都有的。”
他顿了顿,语气更柔和了些:“那日下棋我便看出,姑娘心思缜密,行事有度。只是平日里太过收敛,不露锋芒。
其实以姑娘的聪慧,若是愿意,何事做不成?”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说进了迎春心坎里。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看过她,这样夸过她。
父亲嫌她木讷,嫡母嫌她无用,姊妹们觉得她无趣,下人们也不把她当回事。
她是荣国府的二小姐,却活得像一抹影子。
可眼前这个人,他看见了她的画,读懂了她的棋,如今还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迎春的眼圈红了。
“举人爷……”她声音哽咽,“我……我不值得您这样……”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曾秦的声音沉稳有力,“二姑娘,这世上许多人惯会以貌取人,以势量人。但真正珍贵的,从来不是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姑娘的品性,姑娘的心地,才是千金难换的。”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放在桌上的手背。
那触感温热,却让迎春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
可心里那片冰封的湖,却仿佛被这一碰,裂开了细密的纹路。
“我……”迎春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曾秦的声音像诱人的蛊。
“不知道……该怎么办。”
迎春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父亲那边……太太那边……还有这府里上下这么多双眼睛……我、我怕……”
“怕什么?”曾秦的声音更柔了,“一切有我。”
四个字,却像有千钧之力。
迎春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那么小,那么脆弱,却又被那样郑重地注视着。
“二姑娘只需记住,”曾秦缓缓道,“从今往后,你不是一个人了。”
窗外,阳光正好。
梅花枝头的残雪,正一点点融化,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
像是春天提前到来了。
外间,司棋贴着门缝,听得心花怒放。
绣橘在一旁急得直拽她袖子,压低声音:“姐姐,这样偷听不好吧……”
“你懂什么!”
司棋白了她一眼,却还是退开两步,脸上笑开了花,“听见没有?听见没有?曾举人那话说的……‘一切有我’!我的天,这话比什么山盟海誓都实在!”
绣橘也忍不住笑了:“是呢。姑娘总算……总算有盼头了。”
“何止是有盼头!”
司棋拉着她走到远处,压低声音道,“你是没看见姑娘这些日子魂不守舍的样子。如今可好了,曾举人把话说到这份上,姑娘的心也该定了。”
“可是……”绣橘还是有些担心,“老爷那边……”
“老爷?”
司棋哼了一声,“老爷眼里只有银子和小老婆。只要曾举人春闱得中,有了功名,再备上厚礼,老爷巴不得把姑娘嫁出去呢!”
她越说越兴奋:“你想想,曾举人如今圣眷正隆,画艺名动京城,医术连太后都治好了。这样的乘龙快婿,老爷上哪儿找去?”
绣橘想了想,觉得有理,也松了口气。
正说着,里头传来迎春的声音:“司棋,添茶。”
“来了!”
司棋忙应了一声,端着茶壶进去。
暖阁里,气氛已经松缓了许多。
迎春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干,虽然眼睛还有些红,但神情明显轻松了。
她正和曾秦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曾秦则侧耳倾听,神色专注。
司棋上前斟茶,趁机笑道:“举人爷,您不知道,我们姑娘这些日子总念叨您那幅画。晚上睡觉前要看,早上起来也要看,说是看不够呢。”
“司棋!”迎春羞得满脸通红。
曾秦笑了:“二姑娘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些别的画。前几日画了幅雪竹图,改日给姑娘送来。”
“那怎么好意思……”迎春小声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司棋快人快语,“举人爷待姑娘好,姑娘心里记着就是了。再说了,姑娘不也给举人爷绣了笔袋么?”
她从针线筐里取出那件绣了一半的笔袋,递给曾秦:“您瞧瞧,这梅花绣得多精细。我们姑娘熬了好几夜呢。”
那笔袋是月白色的缎子,上头绣着几枝红梅,针脚细密,配色雅致。
曾秦接过,仔细看了看,点头赞道:“二姑娘好绣工。这梅花栩栩如生,倒像是要从缎子上开出来似的。”
迎春低着头,耳根都红了。
司棋看在眼里,心中暗笑,又道:“举人爷若是喜欢,姑娘再给您绣个扇套、荷包什么的。我们姑娘别的不行,这女红可是顶好的。”
“司棋!”迎春终于忍不住,嗔了她一眼,“你话太多了。”
语气虽是责备,却带着几分娇羞。
曾秦笑了:“那学生就先谢过二姑娘了。等开了春,天暖和些,我请姑娘去听雨轩赏梅。我院子里那株老梅,这几日开得正好。”
“好。”迎春轻轻应了一声。
声音很小,却很清晰。
司棋和绣橘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从缀锦楼出来,已是申时末。
夕阳西下,将园子里的雪染成金红色。
曾秦沿着小径慢慢往回走,脑海中回想着方才的情形。
迎春……果然如他所料,是个容易掌控的女子。
温柔,怯懦,缺爱,渴望被看见。
这样的女子,只要给她一点温暖,一点关注,她就会像飞蛾扑火一样靠过来。
今日这步棋,走得不错。
既安抚了她的心,又通过司棋之口,将这份“情意”坐实了。
————
是夜,听雨轩。
曾秦坐在书房里,对着烛火出神。
桌上摊开的是春闱要考的经义文章,可他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系统,调出当前状态。】
【叮!宿主:曾秦。当前强化点数:185。已强化项:医术(大师)、武功(精通)、国画(大师)、西洋画(大师)、棋艺(大师)……】
185点。
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加点,不过不急。
春闱在即,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只要中了进士,得了功名,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到那时……
曾秦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贾珍,贾赦,还有这府里那些腌臜事……都得一一清算。
正想着,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相公,睡了吗?”是麝月的声音。
“进来。”
门开了,麝月端着一碗冰糖燕窝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桌上。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着?”曾秦问。
“看相公书房还亮着灯,就炖了碗燕窝送来。”麝月柔声道,“相公这些日子劳心劳力,该多补补。”
曾秦端起碗,慢慢吃着。
麝月在一旁静静站着,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曾秦看了她一眼。
“是……”麝月咬了咬唇,低声道,“今儿下午,太太屋里的彩云又来了。说是太太让她送些料子来,可坐了半个时辰都不走,话里话外都在打听相公的事……”
曾秦笑了:“她又来了?”
“这都第三回了。”麝月有些担忧,“太太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曾秦放下碗,淡淡道,“无非是想在我身边塞个人罢了。”
麝月脸色微变:“那……相公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曾秦靠在椅背上,语气悠闲,“她想塞,也得看我收不收。”
“可是太太那边……”
“太太那边,自有分寸。”曾秦打断她,“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别的不用操心。”
麝月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道:“还有……今儿二姑娘那边,司棋来请相公,府里好些人都瞧见了。怕是……怕是要传出闲话来。”
“传就传吧。”曾秦毫不在意,“我与二姑娘清清白白,怕什么闲话?”
这话说得坦荡,麝月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清清白白……现在自然是清白的。
可以后呢?
她不敢再问,只道:“那奴婢先退下了,相公早些歇息。”
“去吧。”
麝月福了一礼,退出书房。
门关上,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曾秦吹熄了烛火,走到窗边。
窗外,月色如水。
听雨轩与潇湘馆只一墙之隔。
此刻,那边已经熄了灯,只有檐角挂着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
黛玉……该是睡了吧。
还有迎春,此刻是不是还在对着那幅画出神?
尤三姐呢?
一个个身影在脑海中闪过。
曾秦唇角微扬。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