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贵家的是在大年初三下葬的,临下葬时,是姚贵一瘸一拐地抱着小七打的迎风旗,在她头前摔的老盆,她算是老姚家的孝子了。
姚贵在场屋里整整守了两天三夜。
场屋里有泥火盆,金兰给送了很多柴禾过去。
“姚叔,别舍不得烧,我家今年割了很多山草。”
姚贵神情呆呆的,好像冻僵的冰雕一个。
金兰只好搬过来火盆,给点上火。
场屋里四面透风,嘎嘎冷。有了火的加持,暖和起来。
姚贵也像融化了一样,看着金兰,眼里有了回温,“您大姐,你先看着小七,等她妈下葬时,我再去抱。”
“您先忙您的,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姚贵家的下葬后,姚贵就上山了。
赵大用踏着残雪上去看过,“他没事,就是还没缓过劲来。我看,小七是不能给他喂了。”
“那怎么能行呢?咱们吐出去的话,怎么好再收回呢?会不会被村里人的唾沫淹死?”桂芬担忧地问。
“娘啊,你总得为了小七着想吧?万一姚叔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了,小七连下来报丧都做不到,你这不是让她死路一条吗?”
金兰真是被娘的脑子秀逗了,这样的娘,还怎么领导他们家这么多人啊?
“大妮说的也是,多一个就多一个吧,你能忙过来吗?”桂芬担忧地问。
“娘,我和您两个人在家里维持着一家吃喝,爹挣工分,用不了几年,弟弟就长大了,没多大困难的。”
银兰也接话,“我再有两年半就毕业了,你们放心,以后发了工资,我除了吃饭钱,剩下的全部给你们。小七,咱们就留下吧,我看挺乖的。”
小七似乎感知到大家都在说她,咿咿呀呀叫:“爸爸,妈妈,姐姐,哥哥,吃饭饭。”
姐姐哥哥这俩词,是银兰和妹妹们教有才时,她听见了自学的。
桂芬抱起小七,她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小女儿了。她亲亲她冻得通红的小脸蛋,对大家说:“要怎么给姚贵解释呢?”
“我去给说!”金兰抢先答。
“我也去!”银兰、玉兰也答。
玉兰已经十六岁了,今年下半年就能考高中了,也是个大姑娘了。她觉得,以后的家庭决策,她也要出一份力。
金兰看着一个个成长起来的妹妹,满意地笑了。
“爹,娘,你们好好看着这几个孩子,我们上山走一趟!”
大过年的不用出工,姊妹三个人穿过大街,往后山走去。
“姐,去了咱们怎么说?”
“用钱砸,用情动,总能让他松口!”
金兰在家里已经算了,小七十天喝一瓶麦乳精的话,一年三百六十天,总该能喝三十六瓶。一瓶八元,总共二百八十八元。
她索性大气滴拿了三百元揣在兜里,有钱能使鬼推磨。
拼死拼活挣了钱干啥,不就是十八的大姐行褯子——闲时做了忙时用吗?
“二姐,咱们见机行事。以咱们的学问,还能拿不下一个没有文化的老头?”
“哈哈,也是!还是三儿聪明!”
三个姐妹并没有因为姚贵家的死而悲伤,不是至亲,是感觉不到死了人的悲伤的。
姚贵在屋里躺着,怀里抱着姚贵家的曾经穿过的旗袍。是一身绿色带着粉红大朵牡丹的丝绸缎面旗袍。
这身衣服,赵家三姐妹没见过。
听说当时是被当做四旧给烧了的,但看现在,应该是他们留了一身做纪念。
姚贵听见来了人,转身看,就看见三姐妹站在草铺前了。
姚贵慌忙把衣服放进被窝里,坐起来,老眼昏花地看着她们,并不说话。
自从他上山这几天,实在是饿急了,渴的要死了,才起来吃点、喝点,他已经好几天没动火烟了。
看到蓬头垢面,胡子邋遢的姚贵,姊妹们在来的路上准备出来的尖锐话语,被无声击败。
“叔,您饿了吗?我给您做饭。”
金兰麻利地升起火,银兰去屋后面提了一桶山泉水。
金兰找到细面,在碗里和了面疙瘩,又打了两个鸡蛋。
玉兰烧火。
不一会儿,两碗面疙瘩汤做好了。
“姚叔,您起来吃饭吧,婶子走了,您不能不吃饭啊。要是您身体垮了,小七可怎么办?”
姚贵的眼泪又下来了,闺女好,有闺女多好,可惜,他无福消受。
“叔,您一个人不方便,我们先养着小七,您有什么需要的,我们给您送。您放心,以后,我们都是您的女儿,都会给您尽孝的。”
其实姚贵在心里早就想好了,小七他是不能养了,他对不起老婆。
下大雪时,小七从没见过雪,就蹒跚着往外跑。姚贵两口子宠溺她,就任由她跑。
“雪,大雪!”小七重复着刚刚学到的话,一直跑到了悬崖边上。
姚贵吓坏了,想要去拉小七,越是想走得快,腿脚越不受使唤。
“你快去抱小宝呀!”姚贵喊。
姚贵家的忙跑过去拉小七,小七还没拉到,她的羊羔子疯犯了。
眼看小七和老婆要同时掉下去,姚贵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小七……
姚贵愧对老婆。要不是他坚持养小七,老婆也不会死。
她死在我的手里啊!他在心里呐喊。他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叔,您把面疙瘩汤喝了吧,暖和暖和身子。”
姚贵木讷地接过碗,呼噜呼噜喝了。
见姚贵吃了饭,金兰知道,他已经同意小七的回归了,便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元钱,双手递给他。
“叔,钱不多,够您维持几天生活了,要是我们以后有了钱,再给您送来。”
姚贵看看金兰手里那些十元的一元的毛票子,知道这钱来之不易。他知道,只要他一接了这钱,小宝就永远不属于他了。
可是,小宝本来就是他的女儿,他怎么能接卖女儿的钱呢?打死他也不接。
“您大姐,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要回小宝了,这钱你拿着,给她买好东西吃。以后我要是有了稀罕物,也送下去给她吃。”
“叔,您得收着,您腿脚不便,这一年带小七,也是辛苦您了。您留着买好东西吃,补补身体吧!”
姚贵冷了脸色,“您大姐,我就这点念想了,您连活路都不给我留吗?”
姚贵说着,老泪又下来了。
金兰确实是想让他接了钱,以后小七和他再无瓜葛的,但现在看,是不可能了。
总不能把人给逼死。
“银兰、玉兰,咱们给叔拜个年再走。你们记住,以后有好吃的,都要送上来一份给姚叔。”
“好!”
三个女孩齐齐跪下给姚贵磕了一个头,金兰说:“叔,我们下去了,您别想不开,要多想想小七,她不能没有爸爸。”
姚贵挥挥手,示意她们快走,他浑身没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