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港的喧嚣与蓬莱秘境的死寂,仿佛是两重世界。
镇海号泊入码头时,已是深秋时节。南国的秋意不浓,但海风中已带了些许凉意。周玄机站在船头,看着码头上熙攘的人群、林立的帆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恍惚间竟有些不真实感——就在月余前,他们还在星门之前与域外邪魔生死相搏,此刻却已回到这烟火人间。
“玄机。”白素卿轻声唤他,“星河道前辈问,我们在此停留几日?”
周玄机回过神来:“三日。补充物资,打探消息,然后北上。林九爷那边,我已传讯,他应在京城等我们。”
此次从蓬莱返回中土,除了周玄机、白素卿、黑三、岩山、云雀这原班人马外,还多了两人——守门人一族的星河道,以及陈启泰的儿子陈明远。星河道是导航者,必须同行;陈明远则主动请缨,说是要替父完成使命。他年方二十,眉宇间带着书卷气,但眼神坚定,显然已非寻常富家子弟。
三日的休整匆匆而过。
第三日傍晚,众人齐聚镇海号舱室,星河道摊开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这是他从守门人秘库中取出的《寰宇舆图》,绘制于明代永乐年间,据说是根据郑和船队七下西洋的见闻,结合更古老的星象记载编纂而成。
舆图上,中土居于中央,四周是浩瀚的海洋与陌生的陆地。在极西之地,标注着一片被称作“欧罗巴”的大陆,大陆西北角有一处红笔圈注的地点,旁书小字:“星陨之地,巨石成阵,土着奉为圣地,禁外人近。”
“就是这里。”星河道指着那个红圈,“根据先祖记载,此地应是古凯尔特人的祭祀场所,后来被罗马人称为‘斯通亨奇’。上古时期曾有星辰坠落于此,形成巨大的环形石阵。星石很可能就在石阵中心。”
“凯尔特人?罗马人?”黑三听得一头雾水,“这些是什么人?”
“是欧罗巴的上古先民。”周玄机解释道,“就如同我们的炎黄、蚩尤。不同的土地,孕育不同的文明。星河道前辈,从此地到那‘斯通亨奇’,路途有多远?”
星河道掐指推算:“若走海路,从广州出发,经麻六甲海峡,入印度洋,绕非洲好望角,北上大西洋,最终抵达英吉利海峡……至少需要半年。而且海路凶险,风暴、海盗、疾病,都是问题。”
“半年太久了。”周玄机皱眉,“星云子前辈说我们只有一年时间,不能全耗在路上。”
“还有一条路。”星河道指向舆图上的另一条路线,“陆路。从中土西行,经西域、波斯、阿拉伯,最终抵达欧罗巴。这条路线有古商道可循,但同样艰险——沙漠、高山、战乱,且要穿越多个国度,语言、风俗、信仰皆不相同。”
众人陷入沉默。
无论海路陆路,都是万里之遥,凶险万分。
“我建议分两路。”一直沉默的陈明远忽然开口,“一路走海路,携带大部分物资,稳妥前进;一路走陆路,轻装简从,尽快抵达目的地探查。如此,既可保证物资供应,又能争取时间。”
周玄机眼睛一亮:“好主意。那么……”
“我走陆路。”黑三拍案而起,“当年跑江湖,我最擅长的就是走南闯北。玄机,你留在海路坐镇,陆路交给我!”
“我也走陆路。”岩山瓮声瓮气道,“保护黑三哥。”
云雀举手:“我也去!我可以探路、收集情报!”
周玄机看向白素卿。白素卿微微一笑:“我听你的安排。”
最终决定:黑三、岩山、云雀走陆路,星河道、陈明远走海路,周玄机与白素卿则随机应变——若陆路顺利,他们便走陆路;若海路有变,他们便乘船。
计划已定,众人分头准备。
七日后,黑三三人带着简单的行装,混入一支前往西域的商队,踏上了漫漫西行路。而周玄机等人则留在广州,等待一艘前往西洋的商船。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十月初三,终于等到了一艘准备前往天方国(阿拉伯)的大船“海龙号”。船主是个精明的闽南商人,姓蔡,常年跑西洋航线。周玄机以重金包下了顶层客舱,又暗中展示了几分风水手段,让蔡船主惊为天人,态度愈加恭敬。
海龙号扬帆出海,沿既定航线西行。
起初月余,航行顺利。过南海,穿马六甲,入印度洋。海上风光与南海迥异——海水更加湛蓝,天空更加开阔,时常能看到巨大的鲸鱼喷水,成群的海豚嬉戏。夜晚的星空也格外璀璨,南十字座清晰可见,为航行指引方向。
周玄机趁此机会,向星河道请教星象知识,对《寰宇舆图》上的星图标注有了更深理解。白素卿则向船上的水手学习简单的阿拉伯语、波斯语,为上岸做准备。陈明远则埋头研究守门人一族关于西方神秘学的记载,试图找出更多关于星石的线索。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
十一月中旬,海龙号抵达阿拉伯半岛南端的亚丁港。按照计划,要在此补充淡水食物,然后绕过好望角进入大西洋。但就在靠港的前夜,变故发生了。
子时,周玄机正在舱中打坐调息,忽然心有所感,睁开双眼。
阴阳眼开启,他看到船舱外的海面上,漂浮着数十团淡金色的光点。那些光点排列成奇特的几何图案,缓缓旋转,散发出与东方术法迥异的能量波动——更加炽热、更加排外、更加……有攻击性。
“有人布阵!”他低喝一声,冲出舱门。
甲板上,值夜的水手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个个昏迷不醒。船头,站着三个身着白袍的身影。中间一人金发碧眼,约莫三十来岁,面容英俊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漠,手中握着一柄银色的十字剑。左右两人一男一女,男的魁梧如熊,手持巨锤;女的娇小玲珑,十指间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
三人的白袍上,都绣着一个金色的太阳纹章——那是光明会的标志。
“东方的术士。”金发男子开口,说的是生硬的汉语,“吾乃光明会圣殿骑士团第七分队队长,莱因哈特·冯·霍亨索伦。奉大团长之命,在此等候诸位。”
周玄机心中一凛。光明会——这个组织在星河道提供的资料中有简略提及,是欧罗巴最大的神秘组织之一,历史悠久,势力庞大,信奉所谓“唯一真神”,视其他神秘体系为异端。只是没想到,他们的触角竟已延伸到阿拉伯海域。
“光明会?”周玄机不动声色,“不知阁下在此等候,所为何事?”
莱因哈特冷笑:“不必装傻。你们寻找的东西——‘星陨之石’,乃是主遗落在人间的圣物,岂容你们这些异教徒染指?交出你们手中的星徒与资料,束手就擒,可免一死。”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男女同时动了。
魁梧男子暴喝一声,巨锤抡起,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周玄机。那巨锤看似沉重,挥舞起来却快如闪电,锤头浮现出淡金色的符文,显然是某种西方秘法加持。
几乎同时,娇小女子十指连弹,数十道金色光线射出,在空中交织成网,罩向白素卿和刚刚赶到的星河道、陈明远。
“小心!”周玄机低喝,判官笔已入手,凌空画出一道金色符箓,“天罡·御!”
符箓化作金色光盾,挡在巨锤之前。
轰!
锤盾相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周玄机闷哼一声,连退三步,心中暗惊——这巨锤的力量,竟比岩山的石肤蛊全力一击还要强上三分!而且那金色符文中蕴含的圣光之力,对天罡星力有明显的克制作用!
另一边,白素卿袖中飞出无数冰蓝色蛊虫,迎向金色光线。蛊虫与光线相触,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竟双双湮灭。星河道手中星纹木杖一顿,洒出点点银芒,勉强挡住剩余的光线。陈明远则拔出一柄短剑,剑身刻着星纹,显然是守门人一族的法器,但面对这种从未见过的攻击方式,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异端的术法,果然邪恶。”莱因哈特冷眼看着蛊虫湮灭,“以虫为媒,以毒为刃,皆是堕落的象征。今日,便以主之圣光,净化尔等!”
他高举十字剑,剑身爆发出刺目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如同实质,化作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将整艘海龙号笼罩。光柱中,隐隐有圣歌响起,带着洗涤一切、排斥一切异种力量的威压。
周玄机只觉体内天罡星力运转滞滞,仿佛陷入泥沼。白素卿的蛊虫更是如遇克星,纷纷萎靡坠落。星河道和陈明远的星力也被压制,面色发白。
“这是……‘圣域’?”星河道惊呼,“西方圣光术的最高奥义之一,以信仰之力构筑领域,压制一切非圣光力量!快破开它,否则我们会被活活耗死!”
周玄机咬牙,全力催动天罡阵图。背后阵图虚影浮现,三十六颗星辰艰难地亮起,洒下星力对抗圣域压制。但圣域的力量源源不绝,如同整个天地都在排斥他们,天罡星力只能勉强护住周身三尺。
莱因哈特见状,嘴角勾起冷笑:“垂死挣扎。”
他长剑一挥,圣域中的金色光芒凝聚成数十柄光剑,悬于空中,剑尖齐齐指向周玄机等人。
“圣光裁决!”
光剑齐射!
千钧一发之际,海面上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
那号角声古老而苍凉,仿佛来自远古。声音所过之处,圣域的金色光芒竟出现了细微的波动。紧接着,一艘造型奇特的小船破浪而来——船身狭长,船首雕刻着狰狞的兽头,船上站着十几个身着皮甲、手持弯刀的阿拉伯武士。为首的是个独眼老者,手持一柄镶满宝石的弯刀,刀身映照着月光,泛着幽蓝的光芒。
“光明会的狗,敢在我的地盘撒野?”独眼老者说的是阿拉伯语,声音沙哑却充满威严。
莱因哈特脸色微变:“‘海狼’阿卜杜勒?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阿卜杜勒冷笑,“亚丁港是我的地盘,任何未经允许在此动武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他弯刀一指,身后的阿拉伯武士齐声呐喊,弯刀出鞘,刀身上浮现出幽蓝色的火焰——那是阿拉伯秘术“幽冥火”,专破各种护体罡气、圣光结界。
莱因哈特眼中闪过忌惮。光明会虽强,但在这远离欧罗巴的阿拉伯海域,面对地头蛇“海狼”阿卜杜勒,他并没有必胜把握。而且刚才的圣域消耗不小,若再与阿卜杜勒开战,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权衡片刻,他收起十字剑,圣域随之消散。
“今日之事,光明会记下了。”莱因哈特冷冷看了周玄机一眼,“星陨之石属于主,属于光明会。你们若执意染指,必遭神罚。”
说完,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金光掠向远方。那一男一女两名手下也紧随其后,消失在夜色中。
危机暂解,周玄机松了口气,对阿卜杜勒拱手:“多谢前辈相助。”
阿卜杜勒打量着他,独眼中闪过好奇:“东方来的术士?你们招惹光明会做什么?”
周玄机略一沉吟,决定坦诚相告:“我们在寻找一样东西,对天下苍生至关重要。光明会想独占此物。”
“星陨之石?”阿卜杜勒挑眉,“原来如此。那东西确实在斯通亨奇,但可不是好拿的。光明会在那里经营了上百年,早已将石阵方圆百里化为禁区。你们这点人手,去了也是送死。”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年轻时曾受一位东方修士恩惠,欠他一个人情。今日救你们,算是还了这份情。另外,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忠告——”
阿卜杜勒压低声音:“要去斯通亨奇,别走海路。光明会的海上势力太强。走陆路,穿过沙漠,翻越高山,虽然艰苦,但更隐蔽。而且……陆路上,有你们东方的朋友。”
“东方的朋友?”周玄机心中一动。
阿卜杜勒却没有多说,转身跳回自己的小船:“言尽于此。祝你们好运。”
小船划破波浪,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甲板上,众人面面相觑。
“看来,我们的计划要变了。”周玄机缓缓道,“改走陆路。而且要尽快——光明会已经注意到我们,接下来只会更加危险。”
他望向西方,那里是欧罗巴的方向,也是星石所在之地。
而光明会的阴影,已经笼罩在前行的路上。
这场东西方神秘力量的碰撞,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