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倒悬,海水如镜。
镇海号驶入这片奇异的海域,船上的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头顶不是天空,而是旋转的璀璨星河,那些星辰比在任何地方看到的都要明亮、都要近,仿佛伸手可及。海水是深邃的紫色,平静无波,清晰地倒映着星空,让人分不清哪里是真实,哪里是倒影。
而在海天相接的远方,那座环形岛屿静静矗立。岛屿中央的光柱通天彻地,将整个海域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中。光柱并非静止,而是缓缓旋转,表面的流光如同活物般游走。
最引人注目的,是光柱底部隐约可见的庞大建筑群——那是一座完全由某种发光晶体构成的宫殿,宫殿的形制古朴庄严,既非中土风格,也非异域样式,倒更像是某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造物。
“那里就是……星门?”陈启泰喃喃道。
周玄机凝视着那片建筑群,体内天罡阵图激烈共鸣。他能感受到,那光柱中蕴含着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星辰之力,但这力量并非天然生成,而是被某种精妙绝伦的阵法约束、引导,形成了这道维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封印。
而在光柱深处,他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气息——暗星之力。虽然被牢牢封锁,但那阴冷、饥渴、充满恶意的本质,与陈家族人身上银纹的气息如出一辙。
“嗯,那里就是封印核心。”周玄机沉声道,“但我们要怎么过去?”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到环形岛屿,中间隔着一片看似平静实则诡异的紫色海域。海面上没有任何波涛,却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怖感。更麻烦的是,这片海域的气场完全紊乱,阴阳眼观察下,无数混乱的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旋涡,随时可能将船只撕碎。
就在众人商议对策时,那艘明代幽灵船再次出现了。
它从光柱方向缓缓驶来,船身笼罩在淡淡的银光中,不再虚幻,反而凝实了许多。船上的明代官员——那位守门人,此刻站在船头,面容清晰可见。他约莫五十来岁,面容清癯,三缕长须,身着绯色官袍,补子上绣着祥云仙鹤,头戴乌纱,腰系玉带,一派朝廷大员的威仪。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中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仿佛整个星河都在他瞳孔中旋转。
幽灵船在镇海号前方三十丈处停下,守门人抬起手,做了个“请登船”的手势。
郑船长脸色发白:“周公子,这……真要上那艘鬼船?”
周玄机观察片刻,摇头:“那不是鬼船,是执念与星力结合的幻象实体。守门人以自身残魂为引,混合星门封印之力,构筑了这个暂时的通道。他是要为我们引路。”
他转头对陈启泰道:“陈先生,带上石板,我们过去。其他人留在镇海号上,随时准备接应。”
陈启泰虽然心中忐忑,但还是咬牙点头。
周玄机又看向白素卿、黑三、岩山、云雀:“你们也留下。这片海域太过诡异,人多反而容易生变。”
“不行。”白素卿握住他的手,“要去一起去。”
黑三也道:“玄机,咱们一路走来,什么时候分开过?有危险一起扛!”
岩山瓮声瓮气:“大长老命我保护周公子。”
云雀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坚定。
周玄机看着众人,心中涌起暖流,最终点头:“好,那就一起去。但切记,一切听我指挥,不可擅自行动。”
六人登上小艇,划向幽灵船。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艘船上散发出的古老而威严的气息。那不是阴森的鬼气,而是一种历经岁月沉淀、肩负沉重使命的庄严感。船身上雕刻的云纹、海浪、星辰图案,在银光中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登上幽灵船的瞬间,周玄机感觉到脚下的甲板触感坚实,完全不像是幻象。他心中明了——这艘船已经不仅仅是幻象,而是守门人以残存星力结合众人信念暂时凝聚的实体。只要他们相信它是真的,它就会一直存在。
守门人站在主桅下,静静看着他们登船。等六人都上了甲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从遥远时空传来,带着金石般的回响:
“六百年了……终于等到后来者。”
他的官话带着明显的明代官腔,但清晰可辨。
周玄机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晚辈周玄机,拜见前辈。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守门人微微颔首:“本官陈玄礼,字敬之,永乐年间钦天监监副,奉三宝太监郑和之命,镇守星门封印。你们……是陈观海的后人?”
最后一句,他是看向陈启泰问的。
陈启泰连忙上前,取出族谱和那块石板,恭敬道:“先祖陈观海,正是晚辈高祖父。族谱记载,先祖曾任钦天监博士,随郑和下西洋。敢问陈大人与先祖……”
“陈观海是我侄孙。”陈玄礼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当年我奉命镇守星门,他随船队返回中土,负责传承守门人之责。看来……他完成了使命。”
他看向周玄机手中的石板:“星图钥还在,封印却已松动。你们此来,是为了加固封印?”
“正是。”周玄机肃然道,“还请陈大人指点迷津。”
陈玄礼沉默片刻,缓缓道:“随我来。”
他转身走向船舱。众人跟随而入。
船舱内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这里不是想象中的破败船舱,而是一个巨大的星象室。四壁镶嵌着无数发光的水晶,每一颗水晶中都封印着一颗星辰的投影。地面是青铜铸造的浑天仪,天球上的星宿按照某种玄奥规律缓缓旋转。房间中央,悬浮着一幅立体的星图,正是石板星图的放大版,只是更加完整、更加精细。
“坐。”陈玄礼指了指地上的蒲团。
众人依言坐下。陈玄礼在星图前站定,抬手轻点,星图顿时活了过来。星辰流转,光影变幻,展现出一幅跨越千年的历史画卷。
“此事,要从上古说起。”陈玄礼的声音在星象室中回荡,“你们可知,我们头顶的星空,并非只有日月星辰?”
周玄机心中一动:“前辈指的是……天外之天?”
“正是。”陈玄礼点头,“我们所处的这方天地,只是无尽星域中的一粒微尘。星域之外,还有星域;宇宙之外,还有宇宙。而有些‘邻居’,并不友善。”
他指向星图中那颗暗红色的星辰:“此星名为‘贪狼’,又称‘暗星’,并非天然星辰,而是某种域外邪魔的巢穴。这些邪魔,我们称之为‘暗星眷属’。它们以吞噬星辰、掠夺生机为生,所过之处,万物凋零,星辰黯淡。”
星图中,暗红星周围浮现出无数扭曲的阴影,那些阴影如同饥饿的虫群,扑向附近的星辰。被吞噬的星辰迅速黯淡、破碎,最终化为宇宙尘埃。
“上古之时,暗星眷属曾试图入侵此界。”陈玄礼继续道,“幸有上古大能,以周天星斗大阵封印星门,将暗星隔绝于外。但封印需时时维护,否则便会松动。于是,便有了‘守门人’一族。”
星图画面变换,出现一群身着古朴服饰的修行者。他们在星门周围布下层层阵法,日夜守护。这些人的装束与中土迥异,更像是传说中的仙人。
“守门人一族世代传承,守护星门三千年。”陈玄礼的声音带着敬意,“直到一千二百年前,天地大变,灵气衰减,守门人一族渐渐凋零。到唐代时,已只剩零星血脉散落人间。”
他顿了顿,继续道:“北宋末年,封印出现第一次大规模松动。暗星之力外泄,引发人间灾劫。当时有修行者偶然获得泄露的力量,以此作乱,酿成大祸。你们所说的阴九幽,其先祖恐怕就是那时沾染了暗星之力,代代相传,终成魔种。”
周玄机恍然大悟。难怪阴九幽的力量与暗星如此相似,原来根源在此!
“到明代永乐年间,封印已岌岌可危。”陈玄礼的语气沉重起来,“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表面是为宣扬国威、互通贸易,实则奉成祖密旨,寻找加固封印之法。我们这支船队,就是为此而生。”
星图中浮现出庞大的明代宝船舰队,乘风破浪,驶向南海深处。
“我们在南海归墟找到星门遗址,以举国之力,结合守门人遗族的秘法,耗时三年,终于完成加固。”陈玄礼眼中闪过骄傲,“但封印需要有人常年驻守。我自愿留下,以残魂融入封印,成为守门之灵。而陈观海等人,则携带星图钥返回中土,传承使命,等待封印再次松动时,引导后来者至此。”
他看向陈启泰:“你们家族世代守护星图钥,忍受银纹侵蚀之苦,辛苦了。”
陈启泰眼眶发红:“晚辈……晚辈不知先祖如此伟大。”
“伟大?”陈玄礼苦笑,“不过是无奈之举。我以残魂镇守六百年,亲眼看着封印一点点松动,暗星之力一次次试图突破,却无能为力。直到最近十年,松动速度突然加快。我感觉得到……暗星那边,恐怕发生了某种变化。”
周玄机心中凛然:“前辈可知是何变化?”
陈玄礼摇头:“星门隔绝内外,我无法探查暗星状况。但可以确定的是,若无外力干预,最多十年,封印必破。届时暗星眷属降临,此界……将生灵涂炭。”
星象室内陷入沉默。
良久,周玄机沉声问:“前辈,我们该如何加固封印?”
陈玄礼抬手,星图中心浮现出一把钥匙的虚影。那钥匙通体银色,造型古朴,钥柄上雕刻着周天星斗。
“此乃‘引星钥’,是控制封印核心的关键。”陈玄礼道,“当年加固封印时,共铸造了三把。一把由我融入封印,一把由陈观海带回中土——就是你们手中的石板星图。还有一把……”
他指向光柱方向的环形岛屿:“在星门宫殿的祭坛上。你们需要登上岛屿,进入宫殿,找到祭坛,以星图钥激活引星钥,然后以星力催动,重新稳固封印。”
“这听起来……似乎不难?”黑三忍不住道。
陈玄礼看了他一眼:“不难?你可知那环形岛屿周围,有什么?”
星图画面拉近,显示环形岛屿的细节。只见岛屿周围的海域中,潜伏着无数扭曲的阴影——那些都是被暗星之力污染的海兽、水怪,甚至还有一些……人形的怪物。
“六百年间,偶尔有船只误入此海域,被暗星之力侵蚀,化作怪物。”陈玄礼缓缓道,“它们游荡在岛屿周围,攻击一切靠近的生灵。更麻烦的是,岛屿本身有禁制,非守门人血脉或持有星图钥者,无法踏入。”
他看向周玄机:“你有天罡阵图在身,星力精纯,可抵消毒煞。但其他人……登岛凶险万分。”
白素卿忽然开口:“前辈,我有一事不明。既然暗星之力如此可怕,为何陈家先祖不将星图钥彻底销毁?如此岂不一劳永逸?”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
陈玄礼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因为星门……不能永远封闭。”
“什么?”众人都是一愣。
“星门连接的,不仅是暗星。”陈玄礼指向星图另一侧,“还有其他的、友善的星域。上古之时,此界与那些星域常有往来,互通有无,文明昌盛。若彻底封闭星门,就等于断绝了此界晋升之路,永远困于这方小天地。”
他叹了口气:“这就是守门人一族的使命——不是简单封闭,而是守护。在暗星威胁解除之前,维持封印;在未来时机成熟时,重启星门,让此界重新融入星海。”
周玄机心中震撼。他从未想过,风水玄学、星辰之道,竟然关系到整个世界的未来命运!
“所以,我们需要做的不是毁灭,而是修复。”他缓缓道,“修复封印,争取时间,然后寻找彻底解决暗星威胁的方法。”
陈玄礼眼中闪过赞赏:“孺子可教。”
他抬手,指尖凝聚出一团银光。那银光缓缓飘向周玄机,融入他手中的石板。石板上的星图顿时光芒大盛,浮现出更加详细的路径指引。
“这是我六百年来对封印的研究,以及对岛屿禁制的解析。”陈玄礼的声音开始变得缥缈,“我已将残存星力尽数注入石板,它现在不仅是钥匙,也是地图、是护符。持此石板,可抵御大部分暗星侵蚀,也可看破岛屿禁制的虚实。”
他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
“陈大人!”陈启泰惊呼。
“我的使命……完成了。”陈玄礼微笑道,“六百年等待,终于等到合格的后来者。接下来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了。”
他最后指向星图的一个角落,那里浮现出一座被云雾笼罩的仙山轮廓。
“守门人一族……并未完全断绝。在东海‘蓬莱’,尚有遗脉隐居……若你们能解决星门之危,可去寻他们……他们掌握着更多上古秘辛……”
话音越来越轻,声影越来越淡。
最终,在一声满足的叹息中,陈玄礼的残魂彻底消散,化作点点星光,融入周围的星图之中。
而整艘幽灵船,也开始缓缓淡化、透明。
“快回小艇!”周玄机喝道。
众人急忙冲出船舱,跳上来时的小艇。刚划出十丈,身后的幽灵船就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周玄机手中的石板,依旧散发着柔和的银光,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小艇划回镇海号,众人登上甲板,都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
周玄机握着石板,望向远方的环形岛屿。此刻,在石板的指引下,他能清晰看到岛屿周围那些潜伏的阴影,也能看到岛屿上空那层无形的禁制光罩。
而在岛屿的某个方位,禁制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缺口——那是陈玄礼以最后力量为他们打开的通道。
“准备登岛。”周玄机沉声道。
就在这时,前方的海面上,忽然涌起七彩迷雾。
迷雾之中,一座更加庞大、更加神秘的岛屿轮廓若隐若现。那岛屿悬浮在海面之上,周围环绕着祥云仙气,山峦叠翠,楼阁隐约,宛如传说中的仙境。
石板上的星图自动调整,指向那座新出现的岛屿。
一个信息传入周玄机脑海——
“蓬莱遗脉,星门守望。欲解此劫,先访仙山。”
周玄机与白素卿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
原来,星门之危的解法,不在眼前的环形岛屿,而在那座突然出现的蓬莱仙岛?
海风吹拂,七彩迷雾缓缓飘散。
两座岛屿,两个选择,摆在了他们面前。
而暗星的阴影,正在星门深处悄然扩张。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