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博士,你怎么比我还神秘?
“什么?你在彰化,看到主席纪念馆?”
把一颗包心菜放在地面,蒋缇拔高音量。
佘凌乐呵呵点头:“当时惊讶极了。馆主人同我说,如今的规模大不比从前了,当年整整一座大雄宝殿,还有左右配房,给当局强拆,推土机全部推倒之后,再没有力量重修,大战之后,建成这样一间移动板房。我们进去参观,大幅领袖肖像,感觉有点错乱,在内陆都没有这样又红又专。”
何剑玉道:“阿姨,我与劲飞要走了。”
佘凌猛地一哽,转过头来:“剑玉,晚一点提这件事不好吗?”
何剑玉微微一笑,露出一线白牙:“早讲晚讲,都是要讲的,不如快刀斩乱麻。”
佘凌头皮发紧:“幸存者全转移了,就算上岸,也很难找到人,况且乱得很,如今又没有武器,单凭你们两个……”
何剑玉紧紧握住拳头,这也是自己忧虑的,打游戏的常识,一切恐惧源于火力不足。
“都已经考虑过,无论如何一定要离开。因为……”
该怎样同你解释?
“因为戚金弘团长前车之鉴。”娄弦飞身体前倾,低声说道。
“什么?”佘凌巴不得把耳孔扩大。
何剑玉如同耳语:“仙女山戚团长,大战之前预备役,待遇优厚,每月一万多养老金,但他不能融入社会,核战后重新找到位置。人的生存状况,不单纯取决于物质条件。”
戚金弘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四十三岁离开军队,人生就结束了,回到平民社会,手足无措,亲戚朋友聚会聊天,找不到话题。
自己这样的军事人员,如同生活在玻璃墙的另一面,两边彼此都看得到,但却是不同的世界,掌握武装,拥有威慑力,代价就是与日常生活的隔离。
难民营是另一堵玻璃墙。
两堵透明的墙叠加,虽然自己还年轻,但脱轨的速度会加倍,可能再过不久,就会变成另一个戚金弘。
佘凌右眼角不住抽搐:“养老金每个月一万多元?做梦也想不到这么多钱。我曾经算过的,几年后我退休,顶多拿两千。”
何剑玉:阿姨,你的想法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佘凌猛眨一下眼:“我找到机会,就为你们推荐工作。社会这样乱,总该有用武之地,我在医院门前给人打劫……”
龙柏真身体一震,差一点跳起来:“有人打劫?他有拿刀吗?有没有伤到你?”
何剑玉与娄劲飞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绷紧肩背肌肉,当街行抢,确实是安全人员的用“武”之地。
我们当时应该在那里。
佘凌拉住母亲的手:“不用看了,没事的,他抢走我的皮夹子,手快极了。可恨当时没有枪,否则他跑不了的。”
何剑玉整张脸绷紧:“闹市区严禁开枪,而且阿姨你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
红茶在脚边汪汪叫了两声。
娄劲飞摸摸它的头:“不如让红茶去追比较好。”
佘凌晃了晃头:“大风大浪都过来,没想到小河沟翻船。彰化的街边打劫,比起816那一回,开坦克武装抢劫,倒是斯文多了。”
何剑玉:“还是不要做这样的对比吧。”
佘凌抓着头发:“这样大的事情,要慎重决定。或者再等等看?我如今同教授一家很熟悉了,临终关怀看护太婆,她家人现在很客气,对我都称‘佘小姐’,回头拜托一下教授,你们多才多艺,该能找到职位。唉,怪我自己,总是犹豫,前几天见到禇博士,该抓紧时间,要一份地址,空闲到他门上去拜托,能不能推荐职业?”
何剑玉眼皮一跳:“哪个禇博士?”
“淞奇的老公,转到仙女山,淞奇在医院做前台,王骁的前妻。”
娄劲飞:“仿佛有印象,这个禇博士,什么专业?”
“心理学。”
何剑玉慢慢转动眼球:“原来是他,局长提起过这个人。他怎么在台北?什么时候到来?你在哪里遇见他?”
“那一回文学讲座,我给黄教授当助理,散场后在诚品书店遇见,当时他说,到来三周,那么现在……”
娄劲飞道:“五周。他现在住在哪里?做什么?”
何剑玉皱眉:“如果在这里遇见,有点麻烦。”
“他说住天母朋友家,现在还做心理咨询。仿佛过得蛮不错,裤线笔直,皮鞋锃亮。”
何剑玉:本来还担心在难民营碰面,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但下一秒:“他怎样能开业?谁请他做咨询?”
佘凌笑嘻嘻:“博士学位,名牌大学,二十年经验,当然可以。”
何剑玉嘴角诡异地向上勾起:“岛内不承认内陆医学学历。”
“啊!竟然忘了这个。”
梁惠庆医生,南方医科大学,本博连读,厦大附属第一医院消化内科副主任医师,但在台北,却不能独立执业,因为专业资质不被认可。
只能在难民营里,开一间小小的诊所。
诊所里有几位职业护士,都是专门院校毕业,护士长硕士学位,同样不能进入台北医院任职。
不过,“心理学也算在内吗?”
何剑玉:“只要医学类,全都不认可,除非是兽医。”
娄劲飞:“又或者有海外学历。这一方面,我们对禇博士的背景了解不多。”
佘凌捂脸:“我听淞奇说,北师大毕业,没提起出国留学。”
倘若有,她该会说的,淞奇很以丈夫为荣。
何剑玉脸上如同带了面具:“这就很奇怪,他是如何能够停留市区,而且居然住在天母?”
娄劲飞:“住在朋友那里,是怎样的朋友?”
佘凌声音飘得如同五线谱:“难道你们要调查吗?”
脚步声响,隔帘陡然掀开:“凌姨,你今天果然回来,之前我们还在猜,能不能调整成双休?”
韦世云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或者我们再出去转一下。”
拉起韦笑,转身跑了出去。
好紧张。
一个个睁大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几张往日亲切的脸,忽然变得陌生神秘。
隔间内重新安静。
何剑玉转过头来:“再说一说禇兴沛。”
佘凌想了想:“淞奇怀孕了,博士认为一定是个男孩。”
何剑玉微微一笑:“只怕未必。”
台北公寓,客厅中,月凤送上茶来:“教授,请慢用。”
黄秀珠朝她笑笑:“有劳。”
月凤退入厨房,在门边竖起耳朵听。
“这一次去彰化,你真的辛苦了。”
“还好,这便是大家族的好处,许多人一起动手,又热闹,又体面,每个人也不至于太过劳累。”
“事情已经了结,你们还该放平心情,保重身体。”
“都很能看得开,虽然难免难过,却也不须太过悲伤。我就同克勤说,倘若我能同太婆一般,有这样的寿数,平日里康健,临走也不拖延,风光大葬,这一世便完满。”
自家主人笑起来:“他只怕不高兴听。”
黄教授笑得爽朗:“自然是嫌我不吉利。不过我们这个年纪,这种事便没有避讳。到九十、一百岁,孙辈、重孙团团围簇床边,出门时几十上百人护送,不需要烧金银纸,只要人多,热闹就好。”
“所以我说,自家该有个人学医,我的孙女,将来想让她考医学院,等我年纪再大一些,这里病那里痛,有个医生在身边,心中安稳。”
黄教授仿佛急不可耐:“便是护士,也是好的。我家佘小姐……”
月凤靠在门上,一只手紧紧攥住抹布,如此用力,指甲尖几乎将布片扎穿。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让人愤恨。
大学毕业,了解文学,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培训过医科,实习过电工,除了烹饪稍差一点,简直全能保姆。
“手脚虽然慢一点,但头脑灵活,红葱酥没了,不必我提点,她自家晓得用洋葱酥代替,炸得蛮不错。勤快能做,分内分外都不计较,有一件事尤为要紧,不在意薪水高低,这样的薪资,在岛内请阿姨,想都不要想。”
“难怪桂生离开之后,给你举荐新的阿姨,你不肯应声。我当时还在想,从那里找,不知底细,况且内陆的习惯,与我们不太一样,磨合起来费力。现在看来,果然有你的道理,沙里淘金。”
月凤嘴唇都要咬破。
同乡的姐妹,这一个好机会,硬生生给挤兑。
让自己怎能不恨?
“这却有些窍门……”
自家主人笑得畅快:“林太太昨天和我说,想换阿姨,等我再见她,便同她讲,可以到营地里找一个,便用你的这一篇心得。”
月凤眼里冒出火来。
简直不留路给人家走。
十月二十八号,下午四点十几分,佘凌背着瘪瘪的登山包,垂着头,慢腾腾从帐篷里走出来。
走了十几步,前方一个男人的脊背:“娄生,不走了吗?”
“暂时留下。周一去撤回申请。”
“哈哈哈,我就说嘛,何必要走?你在这里,好得很,六个人,五个美女。”
佘凌张口:“三个是阿姨。”
男人猛然回身,是章厚义那张泛着光的脸:“凌姐,这样突然冒出来,有点吓人。”
佘凌一呲牙:“听有人提到我,就不由自主。”
章厚义咧着嘴:“凌姐这一阵,越来越年轻。现在就回去吗?”
“该走了。”
章厚义上下看看她:“情绪好像有点不高?好奇怪,倘若连你都有心事,别人更不知该怎样过了。”
佘凌笑了笑:“我在想,倘若台岛也挨上一颗核弹,会怎么样?”
章厚义抖了一下:“为什么说这样恐怖的话?大战之后,很忌讳的。”
佘凌笑容更深:“我只是猜测。毕竟全世界都毁灭,只这里还有光亮,也不太正常。下周再见。”
转身快步走了。
章厚义扭头望着娄劲飞:“她开玩笑的,对吧?还是你们知道一些什么?”
娄劲飞一脸平静:“阿姨是随便说说。不过,她的笑谈向来准确,从前人称‘乌鸦’。”
“呸呸呸,好的不灵坏的灵。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笑得鬼一样,贼开心,好像变态,我没有得罪她吧?”
娄劲飞两眼直视着他:“章生,嬢嬢和竹丹,不好拿来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