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阿姨,你原来这样强
“凌姐,你的这一片马铃薯,好像长得不错,叶片很舒展,也没有黑斑。”
绳圈围起的田地里,关海丽蹲在地上,拿着放大镜仔细地看。
佘凌在旁边单膝跪地,望着她:“你也懂种植?”
关海丽微微一笑:“这种时候,人人都在讲,多少会知道一点。农庄这一季的马铃薯,已经补种第二次,不知这次会怎么样?”
佘凌耸耸肩:“谁知道呢?农神已死。”
眼前掠过的,是汤寿柠的脸。
虽然汤寿柠是研究根瘤菌。
关海丽点点头:“所以婆婆和嘎公在这个时候离开,我并不感觉太难过,旧时代的遗产越来越少,今后会更艰难。”
“是的。”
连种土豆都缺种薯。
关海丽抚摸着一棵翠绿的马铃薯苗:“资源太宝贵了,尤其对于年老的人,人在体力减退之后,要求更高的生活条件。所以凌姐,为阿姨,也为你自己,早做准备。”
佘凌肌肉瞬间绷紧,很有一种冲动,立刻打开阅读器。
“凌姐,如果可以,帮找一下汽油。”
佘凌笑道:“在这里,电力也紧张,你们时常出去,需要多一些汽油。”
关海丽轻轻摇头:“我们正在计划转移,仙女山不能支持这样多人长期生存,而且这里也越来越乱。已经找到一辆房车,老人住在里面,路上轻松些。你考虑一下,有房车,嬢嬢大约也受得住。”
佘凌后颈登时一紧:“要去哪里?什么时候?”
“没有最后决定,我倾向青藏高原,至于时间,看具体情况,先把物资筹备起来,如果势头不好,随时可以离开。”
“我回去和家里说一下,汽油我会留意。”
“轰隆隆”,仿佛闷雷在大地上响起,甚至能感到土地的震动。
“谁来了?”
关海丽站起来,举起脖子上的望远镜:“坦克。一串几十辆。”
“是上一次的车队回来了?”
“很有可能。”
“不知他们出去做什么,一去几十天。”
关海丽嘴角一丝笑意:“滕忆会高兴的,我现在就去告诉他,刚好他昨天回来。”
佘凌看看她,海丽呀,你也很喜欢凑热闹。
回到帐篷前,把马铃薯削皮清洗,点起火,端起蒸锅,刚刚放在上面,忽然一个男声叫:“凌姐,你在这里么?”
佘凌转过头望,声音怎么这样熟悉?但人影有点模模糊糊。
“啊呀,你……”
“不认得了吗?我是苗喆。”
“苗喆,果然是你。你也是从 816 来?真可惜,竟然一直没见到你。”
男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没有那样的福气。核大战之后,我直接上了仙女山,816 基地,想一想就知道,不可能进入。营业部几个老同事,全家在这里,都是你认得的,陶亮、乐文迪、童天月。”
“快请坐,喝点水。你们是怎么在这里遇见?”
苗喆摘下帽子:“六月十六号,出口那边与欧美失联,本来就议论纷纷,我们几个国内销售,从外面出差回来,躲进茶水间就讨论,你们商务也来了,十几二十个人,都觉得情况不妙,网上有人传说,爆发核大战,天月就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当时大家就商量,倘若真的核末世,要怎样应对?讨论一番,决定来仙女山,约好假如真的出事,我们四家,住得不远,就结伴来这边,一片混乱,还是有熟人比较好。”
佘凌点头:“是的。”
自己年轻时,对于同她人的联系,并不很在意,如今却越来越感到,人与人之间的链接,真的很重要。
不单纯是为了末世。
“你怎么找来这里?”
“有一个人叫王骁,你认得他吧?”
佘凌瞪大眼睛:“他和你讲我?”
苗喆乐着点头:“我和他有一点生意要做,聊起从前我在亚新,便问认不认得你?我说当然晓得,整个公司闻名,他就指路我来这边。”
佘凌皱眉:“不会又是过期药?上一次刚出了事。”
苗喆摇头:“不是的,另外的交易。他好像是有些门路的,认得一个什么中校,是吧?”
佘凌脑中几个念头纠缠厮打,拉扯得满地都是羽毛,康绍光,康绍光,我说还是不说?
“不太晓得……”
“阿姨,好久不见。”
佘凌倏忽回头:“中校!刚刚回来吧,要交接汇报吗?”
康绍光“扑通”坐在地面,一呲牙:“就是刚搞完了那套,才出来透一口气。”
老许那个地方没法待,几个专家技术员围着他,“组培实验室……原原种……原种……”
听着就厌烦得不得了。
转头一看苗喆:“阿姨又有新朋友?”
年纪看来不小了,五十几岁,大战之前接近退休。
苗喆正眯着眼睛,观察眼前的军官,闻言立刻便说:“我们老同事,从前在亚新,共事过十几年。”
康绍光眉梢一挑:“很不错的企业。”
亚新集团在重庆,数得着的龙头。
“可惜佘凌离开了,从你一走,什么事都不像从前,你刚离职,就开始乱,过几个月,总算不乱,速度全降下来,调计划这个慢,开发也慢。”
康绍光瞳孔微微放大:“阿姨这样强?”
苗喆左手猛击膝盖,右手挑起拇指:“当年的佘凌,可是一把好手,任何工作只要她做过,就立下标准,后面人接手,无路可走。对付外面,很厉害的,我们要什么,她就出去搞,哪像后来,小小一件事,也要通过领导。佘凌,自从你走,规矩全变了,从前多方便,我们直接联络,那之后都要走高层路线,特别官僚,所以不是十万火急,我都懒得说。市场竞争多激烈?哪能这样办?”
佘凌微微扬起脸。
康绍光看着她:“阿姨那时很辛苦。”
佘凌点点头。
所以撑不住。
“人缘也不大好吧?”
佘凌看他一眼,扎心了。
商务版张居正,拼命逼效率,死后鞭尸。
苗喆的视线在康绍光与佘凌之间往返。
康绍光笑起来:“无论如何,恭喜老友重逢,从前好像不曾见面?”
“从她走后,十三年,第一次见。”
康绍光点头:“很幸运的。”
左手撑在地面,右腿竖起,身体微微悬起。
佘凌飞快地说:“王骁指路他来。”
康绍光立刻又坐了回去:“你认识王骁?”
“昨天刚刚见面,一见如故,特别投缘。大战之前,职业相近,所以很有得聊,越说越高兴,昨晚一直聊到八点半。中校怎么称呼?我叫苗喆,老朋友也叫我苗吉吉。”
康绍光眼前,那张松弛的脸渐渐缩小,两片嘴唇越拉越大,上下翻飞,发出啪嗒啪嗒水击岩石的声音,恍然间又变成了四片,两两相对开合,都是一秒钟也不停歇的。
“我姓康。”
“康中校……”
“不打扰你们,下次再见。”
一跃而起,转身走了。
盯着那迅速远去的宽阔脊背,一分钟后,苗喆转过头来:“你和中校很熟吗?”
佘凌一抚额头:“吉吉,你在想什么?”
苗喆道:“好像对你很不错的样子,一趟长途出差,回来便先看你。”
上上下下打量佘凌:“你是不是还没结婚?”
佘凌望着他:“突然开始看言情吗?”
苗喆笑道:“开个玩笑。你如今在做些什么?”
“杂七杂八。”
“凌姐,我回来了。”
一个清亮的女声。
佘凌抬起头:“今天辛苦啦!马铃薯刚好蒸熟。吉吉,你在哪里吃饭?”
苗喆站起身来:“家里等我吃晚饭。今天遇见你,真是意外,我回去同天月她们说,一定都很高兴。这是我的地址,改天你来,大家一起聚聚。”
佘凌接过来,扫一眼,点点头:“好啊。”
苗喆很快去远了。
蒋缇坐在地上,笑道:“你的老朋友吗?”
佘凌揭开锅盖,浓稠的白汽蒸腾:“老熟人吧。”
可能称不上朋友。
自知之明很重要,佘凌知道,当初在亚新,得罪的人不少。
自己是业务那边撒出去的猛犬。
但哪怕销售那边,对自己的观感,只怕也很一般。
这种思绪,越是梳理,越觉得好像闺怨。
蒋缇接过煮土豆:“他请你去做客,要去吗?”
竹丹偎在佘凌身上:“凌姨,我们去吧,我要学习人!际!交!往!”
佘凌哈哈笑起来:“可是我不想去。”
龙柏真从帐篷里出来:“我看也是,有什么好去?自讨没意思。况且还得带礼物,我们手头,紧得很呢,好好的马铃薯,可不能丢到水里去。”
竹丹噘起了嘴。
佘凌咯咯地笑:“况且,他方才也不过随口客气,这种时候,谁有心情请客?倘若当真,才是天真。”
纵然不计较尴尬的过去,如今住难民营的自己,有什么刻意结交的必要?末世人人都忙,还是算了。
吹着滚烫的土豆,佘凌问:“新出的马铃薯苗怎么样?”
蒋缇摇头:“太小了,还看不出,总要过一周、两周,才好观察迹象。”
佘凌忽然瞪大眼睛:“差一点忘记,这个给你。”
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金灿灿的东西。
蒋缇接在手里:“这放大镜是……”
“奶奶用的,今天她走了,海丽给了我。”
“啊,婆婆也……”
佘凌点点头。
蒋缇手指捻动,放大镜在她手上旋转几圈,明显旧了的,金色的圆形镜框,色彩已经脱落,黑色的手柄上,金色的盘龙倒还栩栩如生。
经过这一个冬天,营地里的老年人减少许多。
佘凌笑嘻嘻:“今天一天,很累了吧?快点吃完饭,进去休息。”
目光向帐篷里飘。
蒋缇精神一振,三口两口吃掉半颗土豆,洗干净自己的碗,说了声:“我去躺一下。”
便钻进帐篷。
康绍光刚刚回到帐篷,就听到外面有人说:“中校,你回来了。”
“滕队长,请进来。”
门帘掀开,滕忆大步跨进来,满脸是笑:“听说你这一次重大任务,大获成功,一定会晋级。”
康绍光坐在行军床上,伸手指向椅子,笑了笑:“那倒也没什么。这一阵营地怎么样?”
“马铃薯退化……”
康绍光一摆手:“可别提了。”
一颗炸弹刚拆完引线,另一颗又要爆开来。
滕忆笑道:“何警官刚来找你,你不在。”
康绍光点点头:“我去见阿姨。”
“阿姨,乌鸦阿姨么?她这一阵过得不错,气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