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邱定国严防死守
直到下午三点,佘凌才回到自家帐篷。
“怎么回事?”龙柏真问。
“服药过量,药物中毒。”
“是什么药?”
“地西泮。”
“那不是安眠药么?”
“是啊,一直睡到中午,路过的人发现不对,才找了曹药师。”
龙柏真皱起眉头:“是不晓得用量,还是……”
“我们猜是故意的。”
“从哪里找来这么多药?地西泮不便宜。”
自己曾经吃过的,大战前,十片最低价二三十元,严管药品,网上不准销售,必须在实体药店凭处方购买,能找到这么多地西泮,是个有能力的人。
佘凌轻轻摇头:“反正现在是什么都没了,连帐篷都没有,只在地上铺了几张报纸,就睡在那上面,方才我和曹药师还说,虽然救过来,之后要怎样生活?”
“家里人很着急的吧?”
“没有家人,听说妻子和孩子都已经死在核爆之中。”
龙柏真默然垂头:“一个人,是很难支持的了。”
竹丹飞快转过头来,瞥了一眼,扭头默默摇发电机。
佘凌也看向她:“啊,竹丹,只是这样摇,很枯燥的吧?要不要放音乐来听?”
真是的,怎么过了一周才想到?就是这样一圈又一圈地摇电机,机械而又枯燥,仿佛机器人,实在很受折磨,从前在瑞达,自己喜欢听着音乐拆仪器。
竹丹后脑勺摇了摇:“我想听书。”
“什么书?《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
“科学故事。”
佘凌立刻搜索“儿童科普”:“《一万亿个外婆》,这个可以吗?”
那一颗小小的黑脑袋点了点:“好的。”
“入睡者也在耕耘宇宙之事。
——《赫拉克利特着作残篇》……”
手机在地面播放出声音,佘凌坐在帆布椅上,手捧阅读器,终于有时间整理上午的笔记。
一张张分辨图片,在上面插入批注,回顾安装过程,真要命,只隔了一个晚上,就有一点模糊,明明就在昨天,还感觉清清楚楚。
佘凌很想集中精力,但注意力却总被牵引,时时飘走,如同风筝,要用力拉线,才拽得回来。
一直到六点钟,龙柏真说了一声:“今天差不多了,快付工资给竹丹。”
佘凌答应一声,钻进帐篷,不多时走出来,把手中的破烂纸盒向竹丹怀里一塞:“今天辛苦了,加油!”
锅里面煮着马铃薯,龙柏真低低的声音问:“给她拿了什么?”
“虾子面、干菜、一小盒鱼罐头。”
真的是好小一盒,只有一百克,五香黄花鱼,自己干饭,一餐就能吃光一盒。
龙柏真点点头:“倒是还行,总算不再是土豆。”
佘凌拍着腿:“妈,咱们的业务还得扩大。”
洗钱效果太差。
假如像滕忆那样,有一百平米的电池板,哪里还会如此局促?白米、面粉、腊肉、火腿、水果罐头,用什么来付工资都不奇怪。
可是现在,系统里白白堆着那么多好东西,硬是不敢拿出来。
龙柏真道:“吃饭是一回事,孩子们都没有上学。”
佘凌:“我终于知道这一个下午,为什么总不能集中精神。”
起先还以为,是读书声干扰了自己,现在才发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儿童失学,不单是竹丹这样的贫困儿童,即使山珊、钟荷,家中有成年人赚取生存物资,也是整天跑来跑去,打零工。
亏了当初,方阿姨提到当老师,其实根本没有学校,开一张空头支票。
营地一角,小小的帐篷里,蒋缇僵硬地躺在那里,外面细碎的议论传入耳中:
“自杀的……”
“没了家,就那么躺在道边……”
“从前的孤狼,没想到现在……”
一线微光之下,蒋缇转动一下眼珠,虽然只是树枝和救生毯搭起的帐篷,毕竟有一个栖身之所,没有露宿街头。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秒,帐篷掀开,一个小小的身影钻了进来:“妈妈,我回来了。”
“竹丹,辛苦你了,很累吧?”
“不很累,听了一个下午故事。妈妈,今天我赚的。”
外面已经亮起荧荧烛光,借助射进来的光影,蒋缇一件件看着,有面有菜,纸盒底部很贴心地躺了一个自热包。
最后,她拿起那一盒罐头,掌心一般大小,比手掌略厚一点。
“去陈阿姨家里借一下蜡烛,马上就还给她们。”
竹丹钻出帐篷,不多时又回来,手心托着一盒小小的应急蜡烛,铁盒里豆大的火焰摇曳,另有一块饼干:“朱娘嬢给我们吃的。”
蒋缇点点头:“你吃吧。”
抬手将罐头凑近烛光,二零二五年三月二十七号生产,保质期七百二十天。
“妈,今天晚上有鱼吃。”
蒋缇略想片刻,摇了摇头:“吃干菜煮面就好,罐头先存起来。”
还有九个月的可食用期,紧急情况可以拿来交换。
竹丹点点头,把那一盒小小的罐头藏在背包最底层,跑出去归还蜡烛,然后便坐在帐篷门口,一边煮面,一边与母亲聊天:“……深海里有一种鱼,叫做狮子鱼……”
蒋缇“嗯”了一声,思绪浮散开来,这几天自己生病,只靠女儿一个人,居然有了积蓄,只是一盒罐头,无尽的黑洞之中,就看到点点星光,或许生活并未完全绝望。
晚饭之后,佘凌用二十分钟时间,将笔记收了尾,看一看时间,已经七点四十分。
她笑着对母亲说:“没想到今天政委会来,总算我们没有太落魄,否则多不好意思呢。”
龙柏真道:“政委人其实不错,只是许多事,他也没有办法。”
“我现在相信,真的有命运,每个人好像都身不由己。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把我的信送到?”
此时基地里,一间宿舍的门被人敲响。
“谁啊?”
“定国,是我,忠泉。”
几秒钟后,门便打开:“快进来,快进来,自从我婚礼之后,你好久没过来。”
盛忠泉笑道:“你们新婚,这种时候,虽然谈不到蜜月旅行,旁人总要识趣些,留一点空间给新人。”
邱定国哈哈地笑:“你也扯小资产阶级那一套,昨天绍光还和我开玩笑,说自从我结了婚,再难碰面,我和他说,只要他把精神从何警官那里分散一点,有的是时间聊天。他可真的是,猪八戒爬墙头,倒打一耙。”
冠英从他身后探出脸来:“政委,快请进来坐。”
盛忠泉笑道:“今天不请我坐久一点,是不行的,还要把好茶拿出来。”
邱定国挑了挑眉毛:“原因为何?”
盛忠泉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纸块,举在眼前晃了晃:“尊夫人的信。”
“谁写来的?”邱定国立刻追问。
“一位老朋友,我们都认识的,佘凌。”
“谁?”
“电工师傅佘凌,我们还去她宿舍坐过。”
冠英伸长了手:“快给我,快给我!”
盛忠泉笑着将信递给她:“大约没有写完,正写着,有人需要洗胃,她便只好走了,说下次再给你好好写一封信。”
冠英站在地当心,展开信便看。
邱定国瞪起眼睛:“倒茶呀!”
盛忠泉连忙摆手:“我喝白开水就好,刚才是开个玩笑,这么晚喝茶,怕睡不着觉。又不是客人,我自己来。”
冠英一手攥着信,另一手便去拿茶壶:“政委,真谢谢你,凌姐一去半个月,也不知在外面怎么样?”
邱定国在旁边嘿嘿地笑。
盛忠泉道:“居然还好,正在朝资本家方向发展。”
邱定国眼神一跳:“怎么?”
盛忠泉笑着说:“用自行车改装了脚踏式发电机,在那里卖电,已经有了一个雇员。”
“这还真是意想不到。”邱定国声音如同晾凉了的白水。
“环境变化这样大,人是会发生蜕变。”
邱定国笑道:“是的吧,有的人,文艺的说法,破茧成蝶,而有的人嘛……”
冠英低垂看信的脸红到耳根。
盛忠泉忙说:“她能够这样顽强自立,让人很感觉安心,对于沈工,总算不至于太过抱憾。”
邱定国话语如同连珠的炮弹:“顽强自立,她早干什么来着?瞒天过海,有没有考虑过,后果可能多严重?最起码,也是虚耗基地资源,这个污点永远洗刷不掉。最后那一回,你还去找她,本来就没必要,何必把个大包袱背在身上?又不是欠她的,好在她没有答应,着实刮目相看,但我还是劝你,今后少和她来往,只怕给她粘上。”
冠英瞥了邱定国一眼,动动嘴唇,却终究没有说话。
“双方立场不同,对于她而言,只是想活下去。”盛忠泉慢慢地说。
邱定国猛拍大腿:“当然各人有各人的立场,但她的立场和我们有关系吗?忠泉,我很担心你,要站好自己的立场啊,你可是政委。”
盛忠泉一笑:“我只是谈一谈辩证法,至于立场,你尽管放心,况且,她不是爱纠缠的人。”
邱定国冷笑一声:“但愿她真是这样。”
转头对冠英说:“你那信看了半天,上面都写些什么?”
冠英抬起头,涨红着脸:“看不清。”
邱定国探头一望:“真是见了鬼。”
这一笔狂草,龙飞凤舞,确实看不懂写的什么。
没想到那个人做事专拖后腿,写字倒挺有个性。
两个人好久不见,有许多话要谈:“外面营区的孩子,基础教育很成问题。啊,已经九点钟,该走了,不打扰你们休息。”
邱定国送了他出:“下次还来。”
回身进入房中,静了两分钟,想来是度量盛忠泉已经走远,邱定国终于打开了炮口:“居然军事人才呢,欲擒故纵,三十六计学得不错,吊着人的胃口,真的不纠缠,临走还送小菊花?不愧写小说的,真是好剧情。”
那一颗颗炮弹呼啸而来,冠英几乎要流泪了,一句“指桑骂槐”已经冲到唇边,蓦地抓到最后一句:“凌姐写过小说?”
邱定国笑起来:“是啊,你们都不知道?”
冠英摇摇头:“从没听她提起,难怪她说起话来,咬文嚼字。”
“过堂风”说成“穿堂风”,“这么深的山洞,没有穿堂风,不容易吹风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