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一行人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阳平关的马府后院重归死寂。
马超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任由手掌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脚下,晕开一朵朵暗沉的血花。
马岱焦急地冲上前。
“兄长,你的手……”
马超仿佛没听见。
他缓缓抬起那只沾满浊酒污渍和鲜血的手,摊开在自己眼前。
掌心的伤口被陶碗碎片划得皮肉翻卷,血肉模糊。
他看着伤口,最后的一丝迷茫从他那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眼底彻底褪去,被一种冰冷的决然取代。
他开口了,几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
“烧水。”
“备巾。”
“取我剃刀来。”
马岱浑身一震,眼眶瞬间红了。
他用力点头转身飞奔出去,仿佛怕晚了一秒兄长就会反悔。
很快,热气腾腾的水被抬进房内。
雾气蒸腾中,马超脱去那件半旧的锦袍,亲自用热巾擦洗身体。
他洗去经年累月的尘垢,也洗去那股深入骨髓的颓唐之气。
他站在一面蒙尘的铜镜前。
拿起剃刀,一刀,一刀。
杂乱的胡须簌簌落下,露出了那张依旧轮廓分明,只是苍白了许多的脸。
镜中倒映出他花白的鬓角,倒映出他眼下的疲惫。
但那双眼睛,已经有了光。
一种足以刺破这满室阴霾的光。
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色内衬,马超走出房间径直来到院角。
他的视线落在角落里那杆斜靠着墙,锈迹斑斑的长枪上。
虎头湛金枪,他曾经威震天下所使用的兵器。
他伸出手。
在即将触碰到枪身的那一刻,他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那是他刻意遗忘的记忆,是他不愿触碰的伤疤。
最终,他还是紧紧握住了枪身。
那熟悉的触感,顺着手臂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唤醒了他血脉深处沉睡了太久的凶兽。
“取磨刀石来!”
马超盘膝坐于冰冷的地面,将长枪横于膝上。
他拿起磨刀石,开始一下一下地打磨枪刃。
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院落里回荡。
带着一股要把自己和这杆枪一起磨得粉碎的狠劲。
马岱站在不远处,看着兄长专注的背影眼眶通红。
他注意到兄长每一次用力,宽阔的肩膀都会轻微地颤抖。
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已经渗出,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但他没有停。
这不是在磨枪。
这是在用最后的生命,磨掉心中的锈。
随着铁锈簌簌落下,枪锋一点点重现寒光。
枪头那狰狞的虎头,在昏暗的天光下仿佛缓缓睁开了嗜血的双眼。
院子里的异动,惊动了府内那百余名西凉旧部。
他们本在马厩,在伙房,在关墙的某个角落。
做着劈柴喂马、擦拭城防器械的杂活。
他们是西凉马家最后的血脉。
是跟着马超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兄弟。
也是一群被遗忘在这座孤城里,慢慢等死的老兵。
此刻,他们却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聚集在后院门口。
他们伸长了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院内那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看着那个正在磨枪的男人。
那是将军?
那个每日躺在槐树下,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将军?
磨枪声戛然而止。
马超缓缓起身单手持枪,枪尖斜指地面。
他转过身,面向后院门口那百余张写满震惊与期盼的脸。
那一刻,一缕阳光恰好穿透厚厚的云层。
如同神迹般精准地洒在他和他的枪上。
枪锋映着天光,亮得刺眼。
“扑通!”
人群中,一名满脸风霜、断了一根手指的老卒。
双腿一软,率先跪倒在地。
他张着嘴想喊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哽咽,泪水瞬间爬满了纵横的沟壑。
“将……将军……”
他终于喊出了声,嘶哑得不成调。
这一声“将军”,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扑通!扑通!扑通!”
百余名饱经风霜的西凉老卒,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压抑了数年的委屈、不甘与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将军!!”
哭声震天,撕心裂肺。
他们哭的,不仅仅是将军的归来。
更是哭自己那被遗忘在角落里,蒙上了厚厚尘埃的青春与荣耀!
马超看着这些与自己一同从修罗场里爬出来的兄弟。
看着他们身上洗不掉的伤疤和洗得发白的旧衣。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只是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强行咽下了一口涌上喉头的腥甜。
他将长枪重重拄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尔等,可愿随我再战?!”
哭声骤停。
所有老卒猛地抬起头,用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男人。
下一秒。
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从胸膛里嘶吼出声。
“愿随将军赴死!”
“愿随将军赴死!!”
百余名老兵的嘶吼汇成一股洪流。
那股沉寂已久的悍勇之气,竟让阳平关上空呼啸的狂风都为之一滞!
三日后。
一支小规模的车队,在关索的带领下抵达了阳平关。
车厢打开。
蜀锦织就的白色战袍,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光彩夺目。
一副为马超量身打造的鱼鳞宝铠,甲片细密寒光闪闪,胸口处还镶嵌着一头咆哮的猛虎兽首。
与之配套的,还有一套包裹战马全身的精铁马铠,威武不凡。
这是魏延的诚意。
也是魏延为这场大戏,准备的最华丽的戏服。
在所有旧部的注视下,马超亲手披挂上阵。
马岱在一旁帮忙,他的手在颤抖。
系上战袍,穿上宝铠,缚紧臂甲。
当马超接过那顶标志性的狮首银盔,戴在头上的那一刻。
院子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便不再是那个颓唐的马孟起。
是曾经那个杀得曹操割须弃袍的西凉锦马超!
是西凉羌人心中,那个能止小儿夜啼的神威天将军!
他走到自己那匹里飞沙前,一手按住马鞍利落地翻身上马。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看不出丝毫病态。
他从马岱手中接过那杆已经重焕新生的虎头湛金枪,高高举起。
那一瞬间。
一股无形的,混合着滔天杀气与悲壮决意的凶煞之气。
轰然冲天而起,笼罩了整个阳平关!
城头上的守卒,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手脚发软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兵器。
马超端坐马上,枪指苍穹,宛若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