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那名斥候带来的消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曹操与孙权这两个生死大敌,竟然联手了。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建业!
或者说是坐在建业城主位上的魏延!
邓艾捧着舆图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计算着兵力、粮草、城防、士气……
每一个数字,都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结果。
那剌扛着他的巨刃,脸上的悍勇之气被一种罕见的凝重所取代。
他不懂什么大局,但他听懂了有两路数不清的敌人,正从南北两个方向朝这里杀过来。
而那些刚刚跪地宣誓效忠的江东士族代表们,此刻更是面如死灰,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完了。
这是他们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他们刚刚背叛了孙绍,又得罪了孙权,如今又被曹操和孙权联手包围。
他们就像是上错了船的赌徒,在风暴来临的前一刻才发现这艘船马上就要沉没。
悔恨,恐惧,绝望……
种种情绪在他们心中交织,几乎要将他们的理智冲垮。
“将军……”
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张昭。
这位江东士族之首,颤巍巍地从坐席上站起,走到了大殿中央。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惊惶与哀求。
“将军,曹操尽起北方精锐,号称三十万大军,其先锋已在猛攻濡须口,周泰将军……恐怕支撑不了几日。”
“而南面,吴侯孙权虽然新败,但他尽起吴郡、会稽、丹阳三郡之兵,又有陆逊这等名将辅佐,兵力亦有数万之众。”
他的声音越来越急,带着哭腔。
“将军远道而来立足未稳,城中兵力满打满算不足两万。新附之众人心惶惶……如此境地南北夹击,建业……建业危在旦夕啊!”
“我等……我等如何能抵挡此等雷霆之势?”
张昭说着竟是老泪纵横。
“请将军早做决断!否则……否则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啊!”
殿内其他的江东士族们再也绷不住了,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请将军为我等寻一条生路啊!”
“我等愿献出全部家财,只求保全宗族性命!”
哭喊声、哀求声,响成一片。
这座刚刚见证了他们宣誓效忠的大殿,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座上演着末日悲歌的戏台。
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然而,在这片混乱与绝望的中心,那个坐在主座上的男人却依旧镇定得可怕。
魏延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的张昭等人。
他的手指,正轻轻地在殿侧那副巨大的江东舆图上,缓缓划过。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不是在看一幅决定生死的军事地图。
那沉静的姿态,与周遭的惶恐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钟离牧站在他的身后,手按在剑柄上一言不发。
少年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专注。
魏延的命令就是他的方向。
许久,魏延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终于转过身看向殿下众人。
“士载。”
他开口了,声音平稳不带一丝波澜。
邓艾立刻出列,他捧着一本刚刚清点完毕的册子。
“建业城中,我们有多少兵力可以调动?”
“回……回将军。”
邓艾的回答简洁而清晰,只是那轻微的口吃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城中原有守军六千,已缴械整编。我蛟虎营、乌浒营及亲兵共一万两千人。合计……合计可战之兵,一万八千。”
不足两万。
这个数字让殿内的哭声都为之一滞。
用不足两万的兵力,去对抗曹操与孙权加起来数十万的大军?
这根本不是战争,是屠杀。
“城中粮草又能支撑多久?”魏延继续问道。
“建业府库、粮仓皆已封存。”
邓艾的语速快了一些。
“积蓄极为丰厚。城中粮草足可支……支我全军及全城百姓,一年有余!”
一年!
这个数字让跪在地上的江东士族们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有如此坚城,又有如此之多的粮草。
死守!只要死守待变,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或许汉中王会派来援军?
或许曹操和孙权会因为分赃不均而重新反目?
虽然希望渺茫,但总比立刻城破人亡要好。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魏延下达那个他们预料之中的命令。
全军死守,加固城防,依托坚城,等待转机。
然而,魏延却突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在这死寂的大殿之中,显得无比清晰无比刺耳。
他没有下令死守。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舆图上“建业”的位置。
他缓缓地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越过了建业越过了长江,重重地点在了舆图最北方的那个点上。
濡须口!
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的注视下,魏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疯狂的光彩。
他厉声下令。
“传我将令!”
“命贺将军齐,率领我军水师主力,即刻出航!”
魏延命令一出,厅内众人猛得抬头,脸上满是错愕。
出航?去哪里?
去长江下游阻击孙权吗?
还是去上游寻求与荆州主力的联系?
魏延接下来的话,让整个大殿所有人的思维彻底停滞。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不是去防守!”
“而是去进攻!”
魏延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让他立刻北上!去增援濡须口的守将,周泰!”
“告诉贺齐,我要他不计任何代价!”
“给我和濡须督周泰一起,死死地拖住曹操南下的主力大军!”
大殿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无论是跪着的张昭,还是站着的邓艾,亦或是沉默的钟离牧。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同一个表情。
荒谬与不敢置信。
增援周泰?
那个正在濡须口和曹军死战的江东大将?
那个直到此刻,名义上还是他们的敌人!
魏延疯了吗?!
他竟然要派自己手下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去帮助一个敌人打另一个敌人?
这算什么?驱虎吞狼?
这简直是在给两头猛虎同时递刀子!
张昭张大了嘴,跪在那里连哭都忘了。
他活了一辈子读了半生书籍,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如此荒唐离谱的军令!
这已经不是兵行险着。
这是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