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房间,隔绝了襄阳城街市的喧嚣,只余下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的叫卖声。阳光透过窗棂,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杨念蹲在光影里,正用老掌柜给她的几颗光滑的鹅卵石,小心翼翼地堆砌着一个不成形的“小塔”。这是爹爹教她的游戏,说练好了,以后手法会更稳,学暗器就快了。
她堆得很专注,粉雕玉琢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垂着,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然而,就在她要将最后一块,也是最小最圆润的那颗石子放上塔尖时——
毫无征兆地,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猛地从脊椎骨窜上,瞬间攫住了她幼小的心脏!那不是外界的寒冷,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仿佛最重要的一部分即将被撕裂、被拖入无尽深渊的巨大恐慌!
【警告!检测到目标人物“杨过”情绪指数急剧飙升!突破安全阈值!】
【核心情绪:暴怒!杀意!】
【生理指标: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内力失控性汇聚于肢体末端!】
【行为预测:高概率对次要目标“郭芙”实施致命攻击!后果:目标“杨过”将遭受郭靖、黄蓉及襄阳势力永久性敌视,肢体伤残风险高达87%,社会性死亡概率93%!】
【紧急任务发布:最高优先级!立即进行情感干预,强制中断危险行为!】
【建议方案:利用血脉羁绊,进行高强度情感冲击!制造物理接触,引导目标注意力转移!】
一连串冰冷、急促、带着红色警示标记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杨念的脑海。那并非清晰的语言,而是一种更直接的、混合着危险预兆与行动指令的意念冲击。四岁的她无法完全理解那些复杂的词汇,但核心的意思如同烙印般刻入意识:
爹爹!爹爹要杀人了!爹爹会很惨!会受伤!会失去所有!不能再有家了!
“爹爹……”杨念手中的石子“啪嗒”滚落,她的小脸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宣纸般惨白。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大大的眼睛里瞬间弥漫起无边无际的恐惧的水汽。她甚至能模糊地“看到”爹爹那双总是对她流露温柔的眼睛,此刻正燃烧着怎样可怕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不!不行!她不要爹爹变成那样!她不要失去爹爹!不要没有家!
求生的本能,守护父亲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甚至忘记了害怕,忘记了哭泣,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小小姐?您怎么了?”一旁的客栈伙计见她神色不对,连忙上前询问。
杨念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股强烈的、指向郭府方向的危机感所牵引。她像一枚被无形弓弦射出的、义无反顾的箭矢,猛地撞开虚掩的房门,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楼梯,一头扎进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小小姐!危险!快回来!”伙计的惊呼声被她远远抛在身后。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但对于此刻的杨念来说,周遭的一切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她只知道朝着那个方向跑!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踉跄着,几次险些摔倒,膝盖磕在青石板上传来尖锐的疼痛,她却浑然不觉。汗水浸湿了额发,黏在煞白的小脸上,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要炸开一般。
脑海里,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仍在持续,如同催命的鼓点:
【距离目标200米……150米……目标情绪持续恶化……攻击意图确认……】
【加速!加速!】
她不懂什么叫“加速”,她只知道,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拦住爹爹!
当她终于凭借着那股血脉的指引,如同迷失的幼兽找到归巢之路般,气喘吁吁、浑身狼狈地冲到郭府那气派的朱漆大门附近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几乎停止了呼吸——
爹爹!真的是爹爹!
他正从大门内大步走出,不再是平日里那个会温柔抱着她、耐心教她识字的爹爹。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面色铁青如同寒铁,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赤红如血,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狂暴与杀意!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气,让周围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连郭府门口的石狮子都显得更加狰狞。他紧握的独拳,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咔咔”的轻响,凝聚的力量仿佛下一刻就要择人而噬!
他要去杀人!他真的要去杀那个坏女人!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杨念的小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爹爹——!”
这一声呼喊,几乎撕裂了她稚嫩的声带,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和勇气,充满了无尽的恐慌、悲切,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挽留!
声音穿透了杨过被怒火和仇恨完全蒙蔽的感官,像一道来自遥远天外的惊雷,又像是一根最尖锐的针,狠狠刺入了他狂暴意识的最深处!
谁?!
是……念宝?!
杨过那凝聚于一点、即将爆发的杀意猛地一滞,狂暴前冲的身形硬生生顿住。他如同梦魇中惊醒般,带着一丝茫然和未散的戾气,猛地回头。
只见女儿小小的身影站在不远处,跑得发髻散乱,几缕湿发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上,那件郭襄姐姐给的旧披风也歪斜着,沾满了尘土。她的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而那双总是清澈沉静、酷似龙儿的黑琉璃眸子里,此刻盈满了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的泪水,正直直地、死死地望着他,小小的身子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方才的狂奔,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念宝?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杨过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他的理智正在艰难地从怒火的泥沼中挣扎复苏。
就在他话音未落的瞬间,杨念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猛地松开了抱着他腿的手(她方才下意识冲过来抱住的),小小的身子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般向后一个趔趄,看似要摔倒。然而,就在这趔趄中,她的一只小手却精准地、用力地捂向了自己左臂肩关节的位置——那个位置,恰好对应着杨过此刻空门大露、毫无防护的左臂肩井穴!
“疼!爹爹,念念这里好疼!”她仰着小脸,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滚滚而落,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好疼啊爹爹!像针扎一样!”
那里明明没有任何伤痕,但她喊疼的神情是那样逼真,那样痛苦,仿佛真的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穿刺她的臂膀,与她血脉相连的父亲的臂膀!
女儿的哭声,女儿捂着臂膀那痛苦不堪的模样,像是一盆掺杂着万千冰棱的冷水,从杨过头顶狠狠浇下!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竟在这稚嫩的哭声和“疼痛”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土崩瓦解,熄灭了泰半!
什么尹志平!什么郭芙!什么屈辱仇恨!在这一刻,全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泪人儿般的、正在喊疼的女儿!
“哪里疼?念宝告诉爹爹,是这里吗?怎么回事?是不是刚才跑太快摔到了?”杨过立刻蹲下身,所有的杀气荡然无存,只剩下全然的慌乱与心疼。他伸出那只唯一的手,小心翼翼地、甚至带着一丝颤抖,想去查看女儿捂着的胳膊,却又怕弄疼她,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杨念顺势就如同受惊的小鸟般,猛地扑进他宽阔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小脸埋在他颈窝,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的衣襟。她抽抽噎噎地,断断续续地重复着:“爹爹抱……念念怕……爹爹不要生气……不要打架……念念不要爹爹打架……”
那软糯的、带着全然依赖与恐惧的童音,夹杂着温热的泪水和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小小身躯,像是最有效的镇静剂,也是最温柔的枷锁,将杨过那即将脱缰的理智和狂暴的情感,牢牢地锁回了心底最深处。他紧紧抱着女儿温暖而颤抖的小身子,感受着她脆弱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心中充满了无边的后怕与悔恨。
他刚才……差点就……若他真的不顾一切杀了郭芙,且不说郭伯伯黄伯母会如何,他自己能否全身而退?若是他因此重伤甚至……那他的念宝怎么办?他的龙儿怎么办?这刚刚有了些许温度、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家”,岂不是要被他亲手彻底摧毁?
父爱如山,责任如锁,在这一刻,彻底压倒并封印了那险些吞噬一切的仇恨与愤怒。
“爹爹不生气,不打架了。”杨过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的温柔,他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脊,一遍遍地保证,“念宝不怕,爹爹在这里,爹爹没事了。是爹爹不好,吓到念宝了……”
就在这时,郭靖与黄蓉也已闻讯,面色凝重地快步从府内走出。他们显然已从吓瘫在地、语无伦次的郭芙或其他下人口中得知了方才那惊险一幕。郭靖脸色铁青,看向杨过父女的目光中充满了歉意与担忧,而黄蓉的目光则第一时间落在了紧紧抱着杨过、小声抽泣的杨念身上。
看着那孩子苍白的小脸,凌乱的发丝,以及杨过那全然不复方才戾气、只剩下后怕与心疼的神情,黄蓉心中已是雪亮。是这孩子……是这个看似柔弱不堪一击的孩子,在最关键的时刻,以一种近乎奇迹般的方式,阻止了一场无可挽回的惨剧。
她心中震惊难言,看向杨念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深思、几分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这孩子的出现,这声恰到好处的“疼”,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忍见这命运多舛的一家,再堕深渊?
杨过抱着杨念站起身,面对郭靖黄蓉,心中的怨气因着怀中女儿的眼泪,以及对方脸上真诚的歉意,已然消散了大半。他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无波:“郭伯伯,黄伯母,我无事。是念宝不小心跑出来,受了点惊吓。”
他顿了顿,目光低垂,落在女儿依旧一抽一抽的小小肩头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方才……是我一时冲动,失态了。”
他并未过多解释,也无需解释。郭靖黄蓉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那“冲动”背后是何等惊涛骇浪。黄蓉更是暗自长舒一口气,连忙道:“过儿,快别这么说,是芙儿她……唉!快带孩子进来歇歇,压压惊。”
一场足以导致杨过断臂、与郭家彻底决裂,甚至可能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冲突,就这样在杨念这看似偶然、实则凝聚了系统全力运作与血脉本能守护的“意外”干预下,于千钧一发之际,被强行扭转,消弭于无形。
杨过的手臂,得以保全。
他与郭家之间,那因杨念的存在而多了一份为人父母的理解与共情,关系并未走向决裂的悬崖,反而在这惊险过后,留下了一丝微妙而脆弱的缓和可能。
杨过不再多言,只是更紧地抱了抱怀中的女儿,仿佛抱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失而复得的宝藏,转身,一步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夕阳将父女二人的身影拉长,紧紧相依,仿佛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将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