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二十一分，周焱对着摄像头说完记录，关闭了录屏程序。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把刚整理好的文件打包上传到云端。
他正准备起身倒杯水，忽然停住。
刚才翻看【证据-5】时，那份《火灾现场残留物初步检测报告》被他忽略了。现在重新点开，pdF一展开就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还有几张灰烬样本的照片。
他盯着看了五分钟，越看越不对劲。
这些数据看起来专业，术语一堆，但他完全看不懂门道。什么“碳化指数”“热解速率曲线”，根本没法判断真假。媒体拿这个当证据发布，公众信了，但如果这报告本身是假的呢？
他需要一个能看懂这些的人。
手机还亮着，通讯列表往下划，一个名字跳出来：张教授。
去年做火焰技能优化测试时合作过，物理系的研究员，讲起热力学头头是道。当时周焱觉得枯燥，现在却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他拨了视频电话。
响了三声，接通了。
画面里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格子衬衫，头发有点乱，背景是书架和白板，上面写满了公式。
“周焱？”张教授推了下眼镜，“这个点找我，出事了？”
“有件事必须您帮忙。”周焱把摄像头对准电脑屏幕，“我拿到一份火灾检测报告，说是从赵天宇那边流出的，用来证明我们烧毁财务资料逃税。但我怀疑是伪造的，您能看看吗？”
张教授没说话，点头示意发过去。
文件传输进度条走完，他开始翻页。房间里只剩鼠标点击声和纸张摩擦的轻响。
周焱没敢打断，盯着对方表情。
过了几分钟，张教授抬头：“你怀疑得没错。”
周焱身体前倾。
“报告说火场中心温度达到820c，持续燃烧30分钟以上。按这个条件，纸张不可能留下完整片状灰烬。”他放大其中一张图，“你看这里，边缘清晰，结构完整，像是低温慢燃的结果。真正高温燃烧后的灰，应该是粉末状，一碰就碎。”
周焱皱眉：“所以……他们拍的是假现场？”
“不止。”张教授切换窗口，打开计算器，“我算了下热传导时间。如果真有800c高温维持半小时，旁边金属支架至少要升温到400c以上，出现明显变形或变色。但你们提供的仓库监控里，那些铁架没事。”
他指着另一组数据：“还有，报告里写的‘碳化层厚度’是0.3毫米，对应燃烧时间约5分钟。但他们声称烧了半小时，数值差了六倍。这不是误差，是硬凑。”
周焱脑子动起来：“也就是说，他们可能只是点了个小火，烧了几张纸，拍照作假？”
“极有可能。”张教授点头，“而且造假的人只查了资料，不懂实际物理规律。这种‘表面合规、内里荒唐’的操作，在非专业人士伪造科学文件时很常见。”
周焱立刻打开文档，新建一条记录：
【证据-6：物理原理反证——燃烧温度与灰烬形态不符，报告数据自相矛盾】
他抬头：“张教授，这结论能不能写成简单说明？我要拿去给技术组做核查依据。”
“已经准备好了。”张教授操作几下，发来一个word文档，“我把关键点列出来了，配了计算过程截图，普通人也能看懂。重点标了三项矛盾：温度与残渣状态不符、热传导结果不成立、碳化深度与时间错位。”
周焱点开扫了一眼，内容清晰，逻辑严密，连图示都做了标注。
“太有用了。”他语气认真，“这份东西一旦公开，整个‘偷税漏税’的指控根基就塌了。”
“你要小心使用。”张教授提醒，“这种技术性破绽，外行看不出门道，但只要有人质疑，就能彻底推翻报告公信力。建议先查出具机构资质，再比对其他案例数据，确认是不是专门为你这边定制的假报告。”
周焱记下要点。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您刚才说‘非专业人士造假’，那有没有可能是内部人做的？故意留漏洞？”
张教授摇头：“不像。如果是内鬼放水，会做得更隐蔽，比如微调数据、模糊时间节点。这种直接违反基础物理规律的做法，更像是外包团队拼凑材料交差，没人认真审核。”
周焱明白了。
这是个低级错误，但正因为低级，才暴露了背后的仓促和心虚。
他把新文档归档，标记为【证据-6】，然后打开地图，找到东郊老冶炼厂西侧那片废弃仓库的位置。
如果那里根本没有发生过高温焚烧，那就说明所有所谓的“证据链”，都是凭空捏造的。
他正要安排技术组追查检测机构背景，手机震动。
小李发来消息：“周哥，刚扒到一点信息。那份检测报告的出具单位叫‘华安鉴测’，注册时间才四个月，股东是空壳公司，没有公开办公地址。”
周焱冷笑。
果然是临时搭的台子。
他回消息：“查它有没有接其他项目，特别是火灾类检测。如果有，把报告样本全搞来。”
打字的时候，他抬头问张教授：“您觉得，这类机构一般会怎么造假？”
“两种方式。”张教授回答，“一是完全编数据，不实地采样；二是只烧局部，控制范围和时间，制造假象。但无论哪种，只要做过真实对比，都能识破。”
周焱点头。
他把【证据-6】转发给技术组，附言：“优先查华安鉴测的历史业务数据，重点比对同类检测报告中的温度、灰烬、碳化参数是否一致。”
做完这些，他靠在椅背上，第一次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之前全是追踪痕迹、拼接线索，像在黑屋子里摸路。现在终于有了光。
不是情绪上的希望，是实打实的武器。
张教授还在视频里：“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先把这家检测公司拆穿。”周焱看着屏幕，“只要证明它是假的，所有基于它发布的指控，都会变成笑话。”
张教授点头：“需要我继续协助的话，随时联系。这种事，我不希望看到科学被当成工具。”
通话结束，画面黑了。
周焱没关电脑，把所有证据重新排列：
【证据-1】车标碎片匹配赵天宇车辆
【证据-2】前员工录音揭露资金违规调拨
【证据-3】GL8频繁换牌藏匿行踪
【证据-4】心腹深夜会面可疑人员
【证据-5】匿名短信Ip连接赵氏空壳公司wi-Fi
【证据-6】物理分析证实检测报告伪造
六条线，全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他打开白板软件，开始画关系图。
资金、人员、设备、文件、通信、物理证据……
一根根红线连向中心的名字。
赵天宇。
窗外天色微亮，安全屋的灯还亮着。
周焱的手指停在键盘上。
他刚要把【证据-6】同步到云端，屏幕右下角弹出一条新消息。
是技术组发来的。
“周哥，查到了。华安鉴测过去三个月出具过两份火灾检测报告，对象不同，地点不同，但‘燃烧温度’‘碳化层厚度’‘灰烬颗粒分布’三项数据完全一致。”
周焱眼神一紧。
一样的数字，套用在不同案件上？
他点开附件。
两份报告，不同编号，不同日期，不同地址。
可表格里的关键参数，连小数点后一位都一样。
他把两张图并排贴在屏幕上。
手指慢慢移到打印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