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静气,随我印诀,将真元注入阵盘节点。”
墨前辈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传来,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在我昏沉的意识里凿开一条缝隙。我勉强捕捉到一丝清醒,感觉到自己正被青禾紧紧抱在怀里,我们似乎在一个……会移动的罩子里?外面是混乱的、令人不安的流动感。
我努力想睁开眼,眼皮重得像压着两块铅。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周围。有一股温和但坚韧的力量包裹着我们,这力量带着水行的润泽,又有些墨家机关术特有的、精密严谨的味道。是墨前辈的“弱水护壁”吧?
外面……很不对劲。
不是之前那种单纯的黑暗和死寂。是一种……支离破碎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被摔碎了,又被胡乱拼凑起来。有时,我感觉“看”到一片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墨黑,下一秒,又“看”到刺眼扭曲、如同碎裂镜面反射出的诡异光带。更有些时候,周围的“海水”仿佛变薄了,能隐约“感觉”到其后有颠倒错乱的山川轮廓,或是完全无法理解的、扭曲蠕动的几何图形一闪而逝。它们不像是真实的存在,更像是烙印在空间上的、癫狂的幻影。
耳朵(或者说感知)里更是充斥着难以忍受的噪音。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轰鸣,磨得人牙酸;高频的、能刺穿灵魂的尖啸,时断时续;还有一种最诡异的——无数个不同声音的片段混杂在一起,有怒吼,有哭泣,有呢喃,像是从不同的时间断层里泄漏出来的回响,毫无逻辑地叠加、冲撞。
“我们现在的位置,处于第一层涡流区的‘湍流尾迹’与第二层界壁的‘时空褶皱缓冲区’之间……”
墨前辈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在对其他人解说。时空褶皱缓冲区?时空……能被“褶皱”吗?这个概念让我本就混乱的脑子更加眩晕。但紧接着,我“感觉”到一丝异样——我对自己身体的感知,对方向的判断,甚至对时间流逝的感觉,都开始变得……不稳定。像是站在一块微微晃动的甲板上,脚下的参照系本身就在漂移。
“空间坐标漂移……东西南北的方向概念已经模糊……”
墨前辈的话印证了我的感觉。我们正在一片连基本物理规则都开始失效的绝地。
“前辈,这时空褶皱缓冲区……安全吗?” 是胖子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惊惶。
“安全?” 墨前辈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此地无时无刻不处于高维空间涟漪的扫荡和归墟本源吸力的撕扯之下……”
他的话没说完,我就“听”到一声极其轻微、却让人心头一紧的碎裂声,从胖子那边传来。紧接着,是胖子心疼又惊恐的低呼:“我……我的夜明珠!”
“物质结构在微观尺度被时空涨落震散……” 墨林虚弱但冷静的声音传来,解释着什么“熵增混乱域”、“无耗散湮灭”。意思是,这里的环境会自动“抹除”不够结实、不够特别的东西?
我下意识地“内视”自己。体内,那四股力量的诡异融合还在继续,皮肤下的暗金纹路微微发热,缓慢流转。这种源自生死关头、由几种至高力量意外交织成的“混沌”状态,算“特别”吗?能抵御这地方的“抹除”吗?我不知道。
“跟紧我,一步都不能错。”
墨前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我能感觉到我们这个“罩子”开始以极其缓慢、谨慎的速度移动。墨前辈不时发出简短的指令,指挥着方向,规避着看不见的危险。
“左前三丈,有‘空间褶皱’……”
“注意,右下方出现‘时光碎片回响’……不要用神识主动探查……”
“停!正前方十二丈,‘隐性虚空裂隙’……墨林,计算最佳通过时机和速度矢量。”
墨林和墨前辈快速交流着数据和方案,语气紧绷。我虽然无法完全理解那些术语,但能清晰地感受到弥漫在“罩子”里的紧张气氛。青禾抱着我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她的心跳很快。
“走!”
随着墨前辈一声低喝,我感觉到整个“罩子”猛地加速!在穿过某个无形界限的刹那,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感觉席卷全身——我的身体仿佛在瞬间被拉成一根无限长的细丝,又在下一瞬被压缩成一个无限小的点!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一种存在本身被扭曲、被重新定义的恐怖虚无感!灵魂都像是要被从躯壳里抽离出去!
幸好,这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成、成功了?”胖子心有余悸的声音传来。
“还没完。”墨前辈的声音更沉了,“我们已进入界壁核心震荡区……所有人,紧守灵台,默念‘清心固神诀’,无论听到、看到什么异象,都不要相信,更不要回应!”
话音刚落——
我封闭的视觉、混乱的听觉,仿佛被强行塞进了无数破碎疯狂的信息!
眼前(尽管闭着眼)炸开一片光怪陆离的万花筒!无数扭曲变形的色彩、难以名状的形状、支离破碎的画面疯狂旋转、闪烁!耳边炸响起无数嘈杂混乱的私语、哀求、怒骂、大笑、哭泣!这些声音如此真实,如此贴近,仿佛就响在耳边,甚至……直接响在脑海里!有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有声音在低声诱惑,有声音在凄厉惨叫……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我“感觉”到“罩子”外面,出现了许多“东西”。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像半透明的、不断蠕变的影子。它们“盯”着我们。不是用眼睛,而是一种充满贪婪、好奇、恶意的“注视”。这种“注视”本身,就像带着污秽的触手,试图穿透护壁,污染我们的心神。
是“归墟魔影”?还是“虚空窥伺者”?墨前辈警告过。
我紧守心神,默默运转着体内那点微弱却顽强的混沌之力。皮肤下的暗金纹路似乎受到了刺激,流转加速,散发出一种微弱的、混沌未明的气息。奇妙的是,当这股气息弥漫开来时,那些试图渗透进来的恶意“注视”,似乎遇到了一层无形的隔膜,变得迟疑、退避了一些。
“小心左侧!”胖子突然尖叫。
一股比之前任何危险都要冰冷、都要死寂的恐怖吸力,毫无征兆地从左侧传来!那感觉,像是一个通往绝对“无”的洞口突然打开,要吞噬一切!紧接着是墨林短促的惊呼和墨前辈疾速的指令。
“机关傀儡·替身木鸢——换!”
一声轻响,一股奇异的空间波动闪过。然后,我感觉到墨林的气息在远处稳定下来,而墨前辈的气息则微微一乱,似乎受了点内伤。危机似乎暂时化解了。
接下来的路程,是在高度紧张和无数潜在威胁的窥伺下,一寸寸挪过的。我能感觉到墨前辈操控着护壁,以难以想象的精度规避着各种看不见的“空间塌陷”、“时光逆流泡”,甚至击散了一些试图“渗透”进来的无形“信息污染体”。而我体内的混沌光纹,随着我们不断深入,脉动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快,仿佛在呼应着什么遥远的存在。
终于,在仿佛经历了无比漫长的煎熬后,前方的“感觉”骤然一变。
一直隐约指引着方向的那道“星月地脉道标”的牵引感,在前方不远处,戛然而止。
不,不是消失。是抵达了“终点”。
我努力凝聚起一丝清醒的意识,“望”向前方。
那里……没有东西。
不,是有一个“东西”,但我无法理解它是什么。
它像是一面“墙”,又不像墙。它由无数种我无法描述、甚至彼此矛盾的性质强行糅合在一起——流动的黑暗,凝固的光,破碎的镜面,蠕动的血肉纹理,冰冷的金属光泽,生灭的几何符文……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不断地蠕动、闪烁、变幻。它边缘模糊,与周围混乱的环境“融洽”又“格格不入”。
透过这层不断变幻的、非实体的“薄膜”,我隐约“看”到了其后的景象——那完全是另一个维度的世界。破碎的巨大星辰在缓缓旋转,凝固在时光中的庞然巨兽,开满“眼睛”的静谧草原,由光影文字构成的书架迷宫,以及更深邃处,仅仅一片鳞甲(或别的什么)的轮廓就充斥视野的、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
寂静。一种来自宇宙本源的、深沉的寂静,从“薄膜”后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种强烈的、吸引一切存在投入其中的“诱惑”。
虚空夹缝的入口……
“这就是……虚空夹缝的入口?” 胖子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震撼。
墨林和墨前辈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低声交流着关于“空间薄膜”、“维度皱襞”、“上古周天星辰大阵符文”的信息。这里,果然与星路有关。
就在这时——
一种强烈的、源自血脉和灵魂深处的悸动,猛地从我体内爆发!
是混沌光纹!它们不再仅仅是流转,而是如同沸腾般剧烈地明灭、闪烁!一股灼热的气流从我的小腹升起,流遍全身,让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嗯……”
“林兄!” 青禾惊喜的呼唤在我耳边响起。
我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沉重的眼皮和体内的躁动,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丝缝隙。
视线模糊,重影。但前方那片不断变幻的、不可思议的“空间薄膜”,依旧清晰地映入我涣散的瞳孔。更让我心神震动的是,我皮肤下那些滚烫的、流淌的暗金纹路,其流转的轨迹和明暗的节奏,竟然与那“薄膜”表面某些变幻的纹路,产生了奇异的、同步的脉动!
它们在共鸣!
“那……是……” 我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嘶哑破碎的音节。
青禾立刻握住我的手,快速而清晰地向我解释了一切。墨前辈也看向我,目光灼灼,带着询问。
我沉默着。目光缓缓扫过护罩内一张张疲惫、紧张、却写满关切的脸——青禾,劫后余生的墨林,惊魂未定的胖子,嘴角带血却眼神锐利的墨前辈。最后,目光落回那与我产生共鸣的“薄膜”,落回自己这具充满未知变化、命悬一线的躯壳。
前路是深不可测的未知绝地。留下或许能多活几天,但体内这混乱的力量,这指向星路和归墟之钥的谜团,还有胖子墨林之前失踪的真相……都系于前方。
疲惫,深不见底的疲惫,从灵魂深处涌出。但在这疲惫之下,一种斩断所有侥幸、面对一切的平静,缓缓沉淀下来。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轻轻回握了一下青禾的手,冰凉,却在微微颤抖。然后,我看向墨前辈,嘴唇微动,无声地,却用眼神传递出我的决定。
进……去……
墨前辈深深看了我一眼,缓缓点头。
“所有人,最后检查自身状态,稳固心神。穿过这层‘空间薄膜’,我们将进入真正的‘虚空夹缝’……”
最后的嘱咐声中,“弱水护壁”收敛光芒,变得更加凝实,缓缓向那“薄膜”靠近。
距离越近,那“薄膜”传来的吸引力与排斥力就越发诡异,而我体内的混沌光纹共鸣也越发强烈,甚至发出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在我骨骼深处回荡。
就在护壁即将触碰到“薄膜”的瞬间——
“薄膜”表面,一片区域的纹路骤然稳定,自动组合,形成了一个图案。
一个我无比熟悉,与我胸前镇海石气息紧紧相连的图案!
图案微亮。
“薄膜”荡漾开来,如同开启的门户,露出其后一条由破碎星辰微光铺就的、蜿蜒伸向无尽幽暗的小径。
门户之后,是彻底陌生的景象。
星月地脉道标的光,终于彻底消散。
墨前辈没有犹豫,驾驭护罩,缓缓驶入门户。
在穿过那层“薄膜”的刹那,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吞没了我。
冰冷,粘稠,仿佛穿过了一层由凝固的“知识”和“历史”构成的胶质。紧接着——
所有熟悉的感觉,光,声音,海水的浮力与压力,方向,上下……全部消失了。
我们,进入了“虚空夹缝”。
一个连“存在”本身,都需要重新定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