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卿再次醒来时,已是身处寒山寺一间静谧的禅房之内。窗外日影西斜,将房间染上一层温暖的橘色。他甫一睁眼,便觉周身如同被碾碎过一般,无处不痛,魂魄深处传来的虚弱感更是让他连动一动手指都觉费力。强行以宏愿撼动幽冥的反噬,远比他预想的更为可怕。
“林兄,你醒了!”守在床边的苏清寒立刻察觉,端过一碗温热的药汤,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与后怕,“你已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尘大师以寺中珍藏的‘九转还魂散’为你稳住了伤势,但神魂之损,非药石能速愈。”
林砚卿勉强撑起身,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液滑入喉中,带来一丝微弱的气力。他感受着体内那几乎微不可察的愿力流转,苦笑道:“代价虽大,但总算值得。黑水潭……可有异动?”
了尘和尚此时也推门而入,面色凝重:“阿弥陀佛。贫僧已遣寺中武僧与几位擅长遁地的道友前去查探。西郊三十里外,确有一处深不见底的黑水潭,其周围阴煞之气浓郁如有实质,且布有极强的隐匿与防御禁制,我等不敢贸然深入,以免打草惊蛇。林居士所指,定然无误。”
情况已然明朗,玄煞的老巢就在黑水潭底。但以林砚卿此刻的状态,以及目前集结的力量,贸然强攻,胜算渺茫。
“需得设法,在决战之前,再削弱其实力,或增强我方胜算。”林砚卿沉吟道,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禅房窗外,那座巍然矗立的钟楼。古钟在夕阳下泛着幽光,虽已重鸣,但他能感觉到,其力量并未完全恢复到鼎盛时期,尤其是针对玄煞那种融合了特殊魔气的怨念,克制效果或许有限。
就在这时,住持无为法师手持一封古朴的玉简,快步走入禅房,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神色:“林居士,苏姑娘,了尘师侄。方才老衲于藏经阁整理先师遗物,无意间触动了这枚传承玉简,其中竟显化出一段秘辛,或与眼下困局有关。”
众人精神一振。无为法师将玉简置于桌上,注入一丝佛力,玉简上方顿时投射出朦胧的光影与文字。
“据玉简记载,”无为法师缓缓道,“三百年前,那场与‘幽冥血影’及魔将‘玄煞’的大战末期,古钟受污沉寂前,曾有我寺两位祖师——寒山、拾得之法身化身显圣,试图以无上佛法洗涤钟内污秽,虽因魔气过于根深蒂固未能竟全功,却也将一道纯粹的‘和合梵光’封存于钟灵深处,言道待后世有缘人,或可引动此光,助古钟彻底恢复旧观,甚至更胜往昔。”
寒山、拾得!竟是这两位传说中已证菩提、游戏人间的圣僧!
“祖师言道,”无为法师继续解读玉简,“引动此‘和合梵光’,需满足三个条件:一者,需心怀苍生、志在渡厄的至诚之念;二者,需对时光因果有所感悟的特殊力量为引;三者,需至阳至纯之灵物相辅,调和阴阳。”
此言一出,禅房内顿时一静。
苏清寒美眸一亮:“至诚之念与特殊力量,林兄身负宏愿,修补因果,正合此二条!而这至阳至纯之灵物……”她沉吟片刻,自怀中取出一枚鸽卵大小、通体赤红、散发着温暖纯净气息的晶石,“这是我下山时,师尊所赐‘离火精粹’,乃地心炎脉中孕育的纯阳之宝,或可一用。”
了尘和尚也道:“贫僧虽不才,愿以毕生修行,诵念《华严经》助阵,凝聚寺中僧众愿力,为引动梵光增添一份把握。”
条件竟如此巧合地齐聚!众人目光灼灼地看向林砚卿。
林砚卿心中亦是波澜涌动。他强撑着下床,对无为法师及众人深深一揖:“既然如此,林某愿再试一次,引动圣僧遗泽,助古钟彻底复鸣!”
事关重大,众人不再耽搁。是夜,月华如水,寒山寺钟楼之下,香案高设,法器罗列。
林砚卿依旧立于古钟之前,苏清寒与了尘和尚分居左右护法。寺中所有僧众,在住持无为法师的带领下,于钟楼外围坐,齐声诵经,浩瀚平和的念力如同金色的海洋,将整个钟楼笼罩。
林砚卿凝神静气,摒弃杂念,再次将心神沉入那“地狱不空,誓不往生”的宏愿之中。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以愿力强行冲击,而是以一种虔诚的、祈求共鸣的姿态,将自身那融合了时光与因果感悟的淡金色愿力,如同最轻柔的丝线,缓缓探入古钟深处,去寻找、去唤醒那沉睡的“和合梵光”。
苏清寒见状,立刻将“离火精粹”祭出。赤红色的晶石悬浮于古钟上方,散发出温暖而并不灼热的纯阳之气,如同冬日暖阳,缓缓浸润着冰冷的钟体,调和着古钟积聚的阴寒鬼气。
了尘和尚的梵唱声与寺僧的诵经声融为一体,化作实质般的金色符文,如同翩跹的蝴蝶,纷纷融入古钟。
时间一点点流逝。古钟起初并无反应。
就在林砚卿感到神魂之力即将再次耗尽之际,他那蕴含特殊法则的愿力,终于在古钟最核心、最隐秘的一点,触碰到了某种温暖、圆融、仿佛蕴含着无穷智慧与慈悲的古老存在!
那点存在起初如同沉睡的莲子,在林砚卿愿力的轻轻“叩问”与离火精粹的温暖、浩荡梵音的滋养下,它仿佛被注入了生机,开始微微颤动,随即,一点纯净无比、非青非白、非金非玉的柔和光芒,自那一点悄然绽放!
这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祥和、中正、圆融之意,仿佛能化解世间一切纷争,调和一切矛盾。正是寒山、拾得二位圣僧留下的“和合梵光”!
梵光初现,便如同拥有了生命般,自行流转开来。它流过古钟内部那些尚且残留的、最顽固的怨煞与魔气印记,那些连林砚卿之前都无法彻底净化的污秽,在这“和合梵光”之下,竟如同遇到了克星,悄无声息地冰消瓦解!它流过那些历代高僧的愿力烙印,使其变得更加纯粹、凝练;它流过钟身的每一道纹路,使其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灵性与光彩。
整个古钟,由内而外,正在进行着一场彻底的蜕变与升华!
与此同时,林砚卿、苏清寒、了尘三人,以及外围所有诵经的僧众,心中都仿佛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充满了洒脱与智慧的轻笑。
下一刻,在古钟上方,那“和合梵光”汇聚之处,两道模糊却宝相庄严、衣袂飘飘的虚影缓缓凝聚。一者手持卷轴,面带超然微笑;一者手持扫帚,神态悠然自得。不是寒山、拾得两位圣僧的法身化身,又是何人?
他们并未看向众人,只是相视一笑,随即同时抬手,虚虚向着古钟一拍。
“咚——!!!!!”
一声钟响,迥异以往!
这钟声,不再仅仅是洪亮、涤荡、安抚,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和合”之力!钟声过处,阴阳调和,戾气平复,纷争止息。声音凝成实质般的、流淌着“和合梵光”的金色波纹,如同水银泻地,无远弗届!
姑苏城内,所有百姓闻此钟声,只觉心头一片祥和,往日积郁的些许怨气、邻里间的不和、家人间的龃龉,竟都在这一刻悄然化解了大半,心中充满了宁静与善意。
而远在西郊黑水潭深处,那正在疯狂汲取地脉阴气、试图修复本源的“玄煞”,被这蕴含“和合”之力的钟声扫过,其周身沸腾的怨煞魔气竟猛地一滞,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安抚、瓦解,发出了更加痛苦和暴怒的咆哮!这钟声,对它本源的克制,远超之前!
钟声袅袅,经久不息。
寒山、拾得的化身虚影缓缓消散,那“和合梵光”也彻底融入古钟,使其彻底脱胎换骨,成为一件真正蕴含圣僧道韵、拥有调和阴阳、净化魔煞无上伟力的佛门至宝!
林砚卿看着光华内蕴、灵性盎然的古钟,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虽疲惫,却目光湛然。
圣僧遗泽已显,佛宝重光。最终的战场,终于具备了决胜的钥匙。
(第六卷 第17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