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办事向来雷厉风行。
他并未急着去安排好的厢房休息,而是向温禾请示后,便由阿蛮引着,先行前往已然步入正轨的酒楼实地查看。
待周文与阿蛮离去,温禾独自在书房中,目光落在摊开的地图上,心思却飘向了城东。
算着日子,那十亩盐碱试验田的碱蓬,该到收割的时候了。
备车,去城东试验田。温禾对门外候着的丫鬟吩咐道,顺手取过一顶遮阳的帷帽。
马车出了城,沿着略显颠簸的土路往东而行,越靠近海边,空气中咸腥的海风气息越发浓郁,道路两旁的土地也渐渐显露出大片的白色盐渍。
终于,在一片明显经过精心打理、开挖了排水沟渠的沿海滩涂前,马车停下。
滩涂上,几位农户正弯腰忙碌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绚烂如晚霞的赤红色,那是已然成熟的碱蓬,在阳光下如火如荼地蔓延开来,与远处蔚蓝的海水、白色的盐碱地构成一幅奇丽而充满生机的画卷。
小娘子,您来了!负责这片试验田的老农陈伯瞧见温禾下车,连忙放下手中的镰刀,快步迎了上来,古铜色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陈伯,温禾摘下帷帽,目光立刻被那一片炽烈的赤红所吸引,语气带着期待,今日收割,情况如何?
正要跟小娘子报喜呢!陈伯搓着粗糙的手,指向旁边一片已经收割捆扎好的碱蓬,快收完了,估摸着……这十亩地,能收鲜株超过五千斤!晒成干草,也得有近千斤!小娘子,这可是以往连牲口都不乐意啃的盐碱滩里长出来的啊!
虽然心中早有预估,但亲耳听到这个数字,温禾的心还是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欣慰与成就感涌上心头。
她快步走到田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那肉质饱满、色泽红艳的碱蓬叶片。
这碱蓬,不仅能在重度盐碱地上生长,其嫩苗可作蔬菜,成熟植株可作饲料,更是改良盐碱地的先锋植物,能有效吸收土壤中的盐分!
太好了……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指尖感受着碱蓬特有的肉质触感,陈伯,辛苦您和各位乡亲了!
不辛苦!看着这盐碱滩上真能长出这么旺盛的玩意儿,咱们心里头热乎!
陈伯眼眶也有些发热,小娘子,您教的这开沟排盐、选种播种的法子,真管用!这碱蓬,牲口试过了,肯吃!长得还这样好!
这只是第一步,温禾站起身,环视着这片如火如荼的赤红,语气坚定,证明了这片看似无用的滩涂,蕴藏着生机。陈伯,收获的碱蓬,嫩苗部分仔细分拣出来,可以试着在酒楼推出新菜;其余晒干储存好,作为饲料。工钱我会让人送来。接下来如何留种、如何进一步养护地方,还要继续按照我之前说的做。明年,咱们争取在这片滩涂上,看到更多的赤红!
哎!都听小娘子的!陈伯连连点头,看着温禾的眼神充满了信服。
回程的马车上,温禾的心情依旧激荡。
这亩产数百斤(干重)的碱蓬,其意义非同小可。
它像一颗火种,证明了她所带来的知识能够唤醒这片沉睡的盐碱之地,不仅能提供食物和饲料,更是彻底改良这片土地的希望开端。
回到书房,已是夕阳西下了。
她提笔,在一张新的素笺上缓缓写下临江三宝发展纲要几个字。
笔尖微顿,随即开始罗列要点:
其一,原料保障。需尽快与沿海几个主要渔村的村长或德高望重的老渔民接洽,商议签订长期、稳定的渔获收购契约,尤其要注明优先收购那些不易鲜销的小杂鱼、虾蟹及特定贝类、海带。价格需公允,既要让利渔民,激发其积极性,也需控制成本。
其二,工艺标准化。这是“三宝”能否形成品牌、保证品质的关键。她与阿蛮需尽快投入试验,确定鱼虾酱的发酵时间、盐度配比、添加的辅料;确定各类海产干货的晾晒方法、干燥程度、存储条件。每一步都需记录在册,形成可复制的流程。
其三,生产场地与人员。需在城外临近水源、交通便利处,寻一合适场地,建立加工作坊。招募的工人可优先考虑城内生活困顿的流民或城郊贫苦农户,由她与阿蛮亲自培训,周文则负责制定作坊的管理规章与薪酬制度。
其四,销售渠道拓展。除利用“禾记”酒楼作为展示窗口外,周文需着手组建商队,或与现有信誉良好的商行合作,将“临江三宝”推向内陆州县。包装亦需精心设计,要体现出“临江”特色与“禾记”品质。
其五,信息网络构建。此事可与销售渠道建设并行。派往各州府的人员,不仅要推销产品,更需肩负起收集当地物产、物价、需求信息的职责,定期汇总上报。
写着写着,笔锋一转,在另一张素笺上又郑重地写下了盐碱地改良与碱蓬综合利用计划。
商业蓝图与生态农事改良,如同她飞翔的双翼,缺一不可。
不知不觉,夜色如墨。
书房外传来女儿小初心咿咿呀呀的声音和乳母轻柔的哼唱。
温禾搁下笔,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起身迎了出去。
从乳母手中接过女儿软糯的小身子,那份因盐碱地突破而产生的激动渐渐化为宁静的满足。
夫人,忙了一日,用些羹汤吧。阿蛮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碗温热的百合莲子羹,周文大哥还在酒楼核对账目,说是晚些再回来详细禀报。
温禾抱着女儿坐下,刚喝了两口羹汤,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谢景珩踏着夜色归来,官袍尚未来得及换下,眉宇间带着倦色,却在看到妻女时化为暖意。
“爹爹……”小初心看到父亲,兴奋地蹬着小腿,含糊地发出两个音。
谢景珩笑着接过女儿,又关切地看向温禾:听闻你今日出城了?可是去了城东那片滩涂?
温禾点头,眼中闪着光,碱蓬丰收了,长势很好。
谢景珩闻言,看着妻子熠熠生辉的眼眸,虽不完全明了那碱蓬的具体价值,却深知她每一个尝试背后都怀着改善民生的初心。
他温声道:你总是能在这看似贫瘠之处,发现希望。
温禾微微一笑,目光柔和。
暮色笼罩庭院,花厅内灯火温馨。
一家三口围坐用着简单的晚膳,城东滩涂上的那抹赤红,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灯火,虽非传统意义上的五谷丰登,却照亮了一条独特的、化腐朽为神奇的路径,也温暖了彼此的心。
这人间烟火与惠及万民的宏愿,在此刻完美地交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