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贴出后,连着几日,禾记小馆和酒铺门前都聚了不少人指指点点,有叹息的,有议论的,也有提供些模糊线索的,但终究没有确切的音讯。
柳氏和赵氏每日里总要往门口张望好几回,眼神里带着期盼,又夹杂着几分忐忑。
温禾看在眼里,心中虽急,却也知寻亲之事急不来,只能宽慰两位长辈,并将希望寄托于谢景珩那边的官家渠道。
眼下,却有另一桩更紧迫的事牵动着全村人的心。
时值仲春,本该是春雨绵绵、万物滋长的时节,可自打去年冬天那场大雪化尽后,这天便像是被糊住了,一连数十日不见半滴雨水。
太阳明晃晃地挂着,风也变得干暖,吹得人嗓子发痒。
地里刚冒出不久的秧苗蔫头耷脑,原本湿润的田地裂开了细密的口子,像一张张渴求水分的嘴。
村边小溪的水位一降再降,眼看就要断流。
“坏了,这是碰上春旱了!”村长温长贵蹲在自家地头,看着泛白的土块和卷边的禾苗,愁容满面。
他猛地站起身,拍了拍大腿,“得去找禾丫头想想办法!”
温禾正在院中带着阿蛮尝试用新摘的野菜调馅,准备做些野菜饺子,见村长脚步匆匆、眉头紧锁地进来,心下便了然。
“村长,您来了,快坐。”温禾放下手中的活计,招呼阿蛮去倒水。
温长贵摆摆手,也顾不上客套,直接道:“禾丫头,坏事了!今年这天邪性,一滴雨不下,地都干得冒烟了!再这么下去,春播的苗都得旱死,秋收可就全完了!你见识广,脑子活,可得帮大家拿个主意啊!”
温禾走到院门口,望向远处那片在春日阳光下却显得无精打采的田地,眉头也蹙了起来。
春旱若持续,确实影响巨大。
她迅速在脑海中搜寻着应对之法。
“村长,您别急。”温禾转身,语气沉稳,“地上缺水,咱们就往地下找。我想着,可以试试打深井。”
“深井?”温长贵一愣,“咱们村那几口老井都快见底了,再打深井能成吗?”
“成不成,试试才知道。”温禾语气坚定,“地下深处有水源,只要找准位置,打下去,肯定比老井的水旺。咱们选地势低洼、潮气重的地方下手。”
见温长贵还有些犹豫,温禾又道:“除了打井,咱们还能想别的法子省水、保墒。比如,把水引到田里的时候,沟渠糊上泥巴,减少渗漏;浇地改在早晚,避开日头毒的时候,水蒸发得慢;还可以在庄稼根脚铺层干草,能挡住土里的水分往外跑。”
这一连串的法子说出来,温长贵的眼睛亮了起来:“成!禾丫头,就听你的!你说怎么干,咱就怎么干!”
当下,温禾便叫上周文,带上简易的测量工具,跟着村长去勘察地形。
周文虽是个账房,但对数理格物也颇有涉猎,他用绳尺和水平仪仔细测量了几处洼地的高低走向,又结合温禾对植被分布的观察,最终选定了村南头靠近山脚的一处低洼地作为首个打井点。
消息传开,村民们虽然对打深井将信将疑,但出于对温禾的信任,还是聚集了不少壮劳力。
然而,开挖之后才知艰难。
表层土尚算松软,但挖下去不到一丈,便遇到了夹杂着碎石的硬土层,镐头刨下去火星四溅,进展缓慢,众人的士气也渐渐低落下去。
温禾心急如焚,深知时间不等人。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苦思冥想了一夜,结合现代见过的钻井机械原理,画出了一张“双人脚踏式钻井器”的草图。
这工具利用杠杆和齿轮原理,两人同时踩踏踏板,带动钻头旋转冲击岩层,远比人力抡镐要省力高效。
她立刻找来村里的木匠和铁匠,连夜赶制。
第二日,当这个造型奇特的工具被运到井边时,众人都围了上来。
温禾亲自示范,和大哥温松一起踩动踏板,只见那铁质钻头“嗡嗡”地旋转起来,重重地冲击在岩层上,碎石飞溅,效率果然大大提高。
“神了!禾丫头真是鲁班再世!”村民们欢呼起来,重新燃起了希望。
就在这时,得了消息的谢景珩带着几个衙役匆匆赶到。
他一身官袍下摆沾满了尘土,显然是闻讯后立即从县衙赶来的。
看到井边那奇特的钻井器和忙碌的众人,他眼中闪过惊异之色,快步走到温禾身边。
“温姑娘,此法当真可行?”谢景珩看着飞速旋转的钻头,语气中带着探究与期待。
温禾抹了把额上的汗,肯定地点头:“大人,深层地下水蕴藏丰富,只要穿透这层阻水岩,必有水出!”
谢景珩目光扫过周围村民那一张张充满期盼又带着疲惫的脸,又落在温禾因连日操劳而略显清瘦的脸颊上,当即决断道:“好!本官信你!”
他转身对随行的衙役下令:“即刻回衙,征调更多壮丁,带上工具,全力协助打井!并通告全县,若有类似旱情,皆可效仿此法!”
有了县衙人力的加入,打井进度一日千里。
谢景珩也未离开,每日处理完公务便到井边查看,有时甚至挽起袖子,与村民一同传递工具。
温禾则和周文一起,时刻关注着钻探的深度和岩层变化,调整策略。
终于,在钻头深入地下近十丈时,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一股清冽的水柱猛地从钻孔中喷射而出,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
“出水啦!出水啦!”
刹那间,井边欢声雷动!
村民们激动地互相拥抱,有的甚至跪地叩拜,感谢上苍。
清澈的井水迅速充盈了井底,甘甜清冽,与老井那浑浊的泥水截然不同。
谢景珩看着欢腾的人群,长长舒了一口气,转头望向身边的温禾,目光中充满了赞赏与难以言喻的触动:“温姑娘,你又一次救了这一方百姓。”
温禾看着汩汩涌出的泉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是大家齐心协力之功。”
谢景珩的语气带着难掩的激动,“此井一成,可解燃眉之急!”
温禾抹了把汗,笑道:“大人,深井取水只是其一。若要抗旱保收,还需配合其他方法。”
她将之前对村长说的省水保墒之法又详细说了一遍。
谢景珩听得连连点头:“姑娘思虑周详!挖渠防渗、择时灌溉、覆盖保墒,皆是良策!”
他当即对随行衙役下令:“即刻将温姑娘所献‘深井取水’与‘春旱三法’抄录成文,快马送往各乡,命乡老里正即刻组织百姓效仿施行!若有疑难,可来此村请教!”
有了县衙的推动,抗旱之法迅速传开。
本村的村民在温禾的指导下,利用深井之水,小心翼翼地采用新法灌溉着干渴的田地。
谢景珩几乎日日都来,有时查看井水情况,有时与温禾一同巡视田间,商讨着如何将水更有效地引到每一块需要的地方。
夕阳西下,忙碌了一天的田埂终于恢复了暂时的宁静。
谢景珩与温禾并肩而立,看着清澈的井水沿着新修的水渠,缓缓流入干裂的田地,滋润着蔫黄的禾苗。
春日的晚风还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泥土与水汽混合的清新气息。
“姑娘每每有奇思妙想,解民于倒悬。”谢景珩望着眼前初现生机的田野,由衷感叹,“景珩代这一方百姓,谢过姑娘。”
温禾微微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重获希望的秧苗上:“大人言重了。民为邦本,食为民天。我只是尽了本分,盼着风调雨顺,家家仓廪充实。”
霞光映照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坚定。
谢景珩静静地看着她,只觉得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心中却装着山川田亩、民生疾苦,比他所见过的任何闺阁女子,甚至许多须眉男子,都要豁达和坚韧。
两人静静伫立,直到暮色四合,才各自归去。
而那口深井涌出的希望之水,正悄然流淌,滋养着土地,也悄然连接着两颗越靠越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