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青年屈膝坐在地板上,一条腿上枕着闭合双眼昏睡过去的卷发男人。
指侧生有薄茧的葱白手指修长,搭在男人蓬松凌乱的头发上顺手揉了揉,手感却像是摸到了上好丝绸,叫人颇有些爱不释手。
于是情不自禁一下又一下。
萩原研二也坐在地上,后背靠着歪斜的床,无奈看着这一幕。
“小风和,你是把小阵平当成什么累倒了的猫猫狗狗吗?”
君风和反复穿过发丝的指尖微微一顿,不动声色抬眸对上他看透一切的视线,死不承认:“我没有。”
萩原研二看着他那一身清冷禁欲看似高不可攀的疏离样儿,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要不然青年才不会故意在他面前端着这副模样呢。
不过半长发青年没有争辩,只是兀自牵动嘴角,仰起头放松身体,望着昏黄的天花板隐约有些出神。
电子时钟上的数字已经快要来到凌晨四点。
在刚刚那场与“自我”的争夺战中,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都耗费了超乎想象的精力,称之为榨干都毫不夸张。
其中后者在情绪激烈爆发以后还没来得及等到银发青年予以反馈,自己就先控制不住的陷入了沉睡……
因此才会变成眼前这一幕任由银发青年挼狗头似的画面。
而一直有意在控制自己的萩原研二,现在也快要撑不住那种灵魂深处泛滥的疲累感了。
但他还有许多问题没有向银发好友确认。
就比如说……
“小风和的回答呢?”
银发青年微微一愣,停住手中的动作:“什么?”
“你还没有回应小阵平刚刚的那些真心话呢。”
那些声声恳切的哀求,夹杂着伤恸的挽留……
此刻在好友的刻意提及之下,仿佛仍旧回响在银发青年耳边。
君风和感受着怀里人熨帖的体温,无意识抿了抿唇:“还是等他醒过来再说吧。”
萩原研二收回凝望上空的视线,偏过头来静静看他:“是这样的吗?我还以为小风和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就这么说出口呢。”
君风和极其浅淡的笑了笑。
只看表情的话,今晚的他无疑是历来最轻松愉快的一次。
“虽然是让人有些难为情,但研二你都说了那些是阵平的真心话,我能有什么不方便说出口的回应啊。”
“当然会有。”
话语轻声但清晰。
“如果是拒绝的话,风和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想要当着小阵平的面亲自说出口吧。”
银发青年唇边弧度微僵:“我怎么会……”
萩原研二安静看他。
在那双静谧通透的紫眸中,一切事物都纤毫毕现。
于是君风和话里未完的那些浅薄狡辩也就被迫偃旗息鼓。
他徒劳的动了动嘴唇,最终只逃避似的低垂下眼帘,却又在看清怀中卷发男人安睡着的样貌时被烫到似的立马转移视线。
他不敢面对这样的友人们。
松田阵平一腔炙热的纯粹烫得他心发慌,而萩原研二那透彻细腻的神思就像手术刀一样总能精准切开所有拙劣的隐瞒。
本以为……可以瞒过去的。
那样卑劣而肮脏的自己。
萩原研二看着胆小如此却还咬牙硬撑表面平静的银发好友,在对方偏开视线的瞬间里,禁不住流露出潮水般无尽的哀伤。
“小风和。”
萩原研二轻轻唤着。
“我不知道你靠这样苦苦支撑瞒过了多少人,但或许你忘了,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们曾经相处过太久,你瞒不过我的。”
银发青年眼睫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在映着灯光的眼下肌肤打落一片漆黑浓郁的不安暗影。
萩原研二越看这样的青年越觉得难过。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混着辣椒粉的盐水积液里,万千针刺般的疼痛又烧灼又咸涩,一时间竟然也分不出来到底如何难受了。
只觉得入眼所见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郁色滤镜,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煎熬。
“你说我们都是身不由己,所以对你的伤害从此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那你自己呢?”
萩原研二沉沉问着:“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
他细细观察着青年的每一点表情细节,自然也将冰眸中的那分陡然出现的慌乱映入眼中。
最终只能苦笑。
“我倒宁愿是我自己猜错了、多想了……但是小风和,你告诉我,你是真的认为我们三人当中谁都没有做错吗?”
他有意强调了“三人”的发音,果不其然没有得到银发青年的肯定。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萩原研二眸中涌现痛苦:“为什么会这样想?”
明明你才是那个蒙受苦难最多的人,明明这只是一份无妄之灾,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包揽在身上?
但他这样问着,但内心其实早已知晓答案。
“……”
银发青年偏过头不敢跟他对视,硬生生在这片窒息的沉默中僵坐了许久。
然后才终于鼓足勇气,低声道:“能够看到研二和阵平挣脱那种奇怪的影响,我其实真的很开心。”
开心到他在那个刹那间能够忘记众多自身悲苦,只为友人们强大坚韧的自由意志而发出欢呼。
只是……
“只是。”
青年轻轻说道。
“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去想……要是我在一开始意识到自己身上有问题时,果断一点,选择直接消失就好了。”
萩原研二指尖蓦然攥紧。
面容隐在阴影中的青年低低吐露自己的罪行,如同被撬动了某种经久的梦魇。
“那样的话,研二和阵平一定会以为是我自己主动决绝的离开,跟你们不告而别,然后去到了世界的某个角落好好生活。”
“你们会很失落,也会很愧疚,但至少不会绝望……更不会有在那以后发生的这些事情了。”
“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冰色瞳仁随着这份美好的畅想渐渐失神,就连青年的语气也不知不觉飘忽起来,像是随时都能消散一般。
“如果从一开始我就能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贪念跟妄想,及时抹除自己这个异端,也就不会再接二连三的经历那种事。”
他垂着头盯上自己摊开的手,看似纤尘不染的五指实则已经遍染脏污,在难以记清的夜晚里叫他恶心得想吐。
“研二,有所亏欠的人从来都不该是你们啊。”
他倏地弯起双眸,指尖却溅碎一滴泪水。
“真正卑劣的,是我这个明知自己会给他人带去沉重负担,却依旧靠着自欺欺人无赖苟活至今的罪人。”
青年抬起头来。萩原研二发现他的笑容满是裂纹,已经悄然无声的泪流满面。
“阵平说欢迎我回家……”
“但是,那个真正配得上这个家的‘君风和’——已经回不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