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秦瑶是烈火,苏小小是糖浆,那江映月就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林晚接连闯过三关,感觉自己的精神条已经快要见底。她瘫在工作室的椅子上,手里紧紧攥着江映月给的那本蓝色封皮的笔记,那冰凉的触感和上面凌厉的字迹,是她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她翻开顾清寒给的“攻略图”,目光凝重地落在了最后一页,也是最让她头皮发麻的名字上——沈知意。
顾清寒的批注只有一句话,却比任何复杂的分析都让林晚感到恐惧:【沈知意是观察者,她享受看穿一切的过程。不要试图在她面前伪装,真诚地展现你的困惑,她会感兴趣。】
不伪装?展现困惑?那不就是把社恐晚期的自己整个摊开来给她看吗?!
林晚内心那只刚刚读完《神经解剖学导论》、戴上小眼镜的土拨鼠,此刻一把撕了书,开始在脑海里表演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撞墙。
【这是什么魔鬼建议!前几个好歹还有个方向,什么认可啊、关注啊、逻辑啊,到这位直接让我躺平任嘲?!我就是困惑本身啊!我会被她当成一个有趣的课题,从头到脚研究个遍吧!顾总你这是让我去送人头啊!】
但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林晚抱着那本蓝色笔记,像抱着一块免死金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了35层的公共图书馆。
图书馆里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晚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沈知意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头柔顺的黑长直发披在肩上,身上是一件素色的棉麻长裙。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正专注地翻阅着一本厚重的、看起来就很有年头的古籍。她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和别处不同,带着一股旧书的墨香和淡淡的檀香混合的味道,让人心安,又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林晚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突兀。她停在离沈知意三步远的地方,手心里的汗已经浸湿了江映月笔记的封皮。
“沈、沈教授……”她鼓足了勇气,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她紧张地举起了手里的蓝色笔记,像一个交不出作业,只能拿别人作业来充数的差生。
沈知意闻声,缓缓地从古籍中抬起头。她微笑着,放下了书,那双被无框眼镜遮挡的眼睛,明明温和如水,却让林晚感觉自己像是被最精密的仪器从里到外扫描了一遍。
她没有去看林晚手里的笔记,目光只是在林晚那张因紧张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哦?”沈知意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拂过林晚紧绷的神经,“是关于‘社恐’的心理学部分吗?”
她顿了顿,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说出的话却像一把温柔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林晚所有的伪装。
“我看你,似乎比你想象中,更享受这种‘社死’带来的关注呢。”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晚的大脑彻底宕机。她预想过无数种开场,被无视,被拒绝,被用更深奥的理论问到哑口无言,却唯独没想过,对方会用这样一句温柔的话,一针见血地戳穿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不、不是的!”她几乎是跳了起来,连连摆手,声音都变了调,“我……我只是……我没有!”
这副炸毛的样子,反而像是在印证沈知意的话。
沈知意只是微笑着,朝对面的椅子指了指:“别紧张,坐下说。这是一种很正常的心理现象,在心理学上被称为‘聚光灯效应’的反向补偿。因为过度害怕成为焦点,所以潜意识里,反而会渴望一种极致的、失控的关注,以此来达成一种危险的平衡。”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了林晚那本鬼画符的剧本上,“就像……你画的那些‘混乱美学’,也是一种对无序的渴望,不是吗?”
林晚彻底傻了。她呆呆地坐下,感觉自己在沈知意面前,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人,所有的心思和窘迫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AwSL-晚晚今天作死了吗】超话。
【L】:【前方高能!前方究极高能!晚崽对上了最终boSS沈教授!我他妈……这对话是什么级别!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L】:【楼上的,翻译一下:沈教授说,晚崽你个小闷骚,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享受着社死带来的万众瞩目。】【L】:【卧槽!白切黑!这绝对是白切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诛心的话!沈教授,我的神!她不是在和晚崽约会,她是在给晚崽做心理咨询啊!还是收费巨贵的那种!】【L】:【你们发现没?瑶瑶女王是武力碾压,小小是甜蜜绑架,江法医是逻辑降维打击,到了沈教授这里,直接是精神控制了!顾总的后宫,人均一个大招啊!晚崽,危!】
图书馆里,林晚已经被沈知意几句话说得灵魂出窍。
沈知意没有直接回答她关于社恐的问题,而是将那本古籍翻了一页,柔声问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叫‘自由联想’。我现在说一个词,你告诉我你脑海里最先出现的画面或者词语,不要思考,凭直觉。”
林晚已经放弃了抵抗,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点了点头。
“舞台。”沈知意轻声说。
“……聚光灯。”林晚下意识地回答。
“聚光灯。”
“……逃跑。”
“逃跑。”
“……安全。”
“安全。”
“……一个人。”
“最后一个,”沈知意的声音带着一丝引导的魔力,“‘我’。”
林晚沉默了。她的嘴唇翕动着,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在直播间里手足无措的自己,被秦瑶逼到墙角的自己,被苏小小抱紧的自己,在江映月面前像个傻瓜的自己……最后,这些画面都定格在了顾清寒那双平静无波的丹凤眼上。
“……笨蛋。”她最终吐出了这个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茫然。
主监控室里,顾清寒端着咖啡,静静地看着屏幕。当她听到林晚说出“笨蛋”两个字时,那总是紧抿的薄唇,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弧度。她没有笑,眼神里混杂着赞赏和心疼。
她知道,沈知意正在用她最擅长的方式,逼着林晚去直面那个最真实的,也是最矛盾的自己。
“你看,”沈知意微笑着,将林晚的回答串联起来,“你渴望‘舞台’和‘聚光灯’,但又本能地想‘逃跑’去寻求‘安全’和‘一个人’的独处。你评价自己是个‘笨蛋’,不是因为你真的笨,而是因为你无法调和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渴望,对吗?”
林晚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些深夜里辗转反侧也想不明白的纠结,那些让她痛苦又羞耻的矛盾,在沈知意的几句话里,变得清晰而具体。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并不完全是那个只想缩在壳里的“社恐笨蛋”。她的内心深处,或许真的有一个渴望被看见、渴望站在舞台中央的灵魂。而那个灵魂,正因为被压抑得太久,才会用“社死”这种最极端、最失控的方式,来博取片刻的喘息和关注。
她呆呆地看着沈知意,那双总是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第一次褪去了惊惶和闪躲,露出了深层的困惑与求助。
“那、那我该怎么办?”她结结巴巴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沈知意看着她这副终于卸下所有防备、露出柔软内核的样子,眼中的玩味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欣赏的光芒。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将那本被她翻开的厚重古籍,温柔地合上。
“啪”的一声轻响,像是在这场短暂的心理游戏中,敲下了一个休止符。
“答案,其实一直都在你心里。”沈知意微笑着说,阳光透过她的发梢,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你需要的,不是去消灭其中一个你,而是学会如何让那两个你……和平共处。”
她的话语像一句咒语,又像一把钥匙。
林晚感到内心深处,似乎有一扇尘封已久、锈迹斑斑的大门,在这一刻,被沈知意用指尖轻轻地、不容置喙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门后,是她从未敢正视过的,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