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辉脑子里嗡嗡作响。
找锤子？
他一个市委大秘，现在要去给市委书记找一把大锤，来砸区政府的办事窗口？
这事要是传出去，整个京州的官场生态圈都得成为全国的笑话。
“怎么？听不懂我的话？”李达康的声音让黄辉煌的后脖颈发凉。
“书记……影响……这影响太不好吧……”黄辉煌的声音都在发颤。
“影响？”李达康猛地转过身，
“老百姓办事得像条狗一样趴在这儿，影响好不好？孙连城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懒官坐在这个位置上，影响好不好？”
“我李达康今天就是要影响！让全市的干部都给我睁大眼睛看看，谁敢跟老百姓耍心眼，谁敢在工作上敷衍我，我李达康就敢亲手砸他的饭碗！”
整个大厅，那个半蹲着的大妈，已经吓得缩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所有工作人员，都成背景板里的泥塑。
只有孙连城，还端着他的保温杯。
杯口的热气氤氲在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
他慢悠悠吹开水面上的几粒枸杞，喝一口，然后转向脸色煞白的黄辉煌。
“黄秘书长，别为难。我们区政府的工具间，就在地下一层，左转走到头就是。锤子型号很全，您去挑一把书记用着顺手的。”
“噗——”
黄辉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过去。
这是什么人啊！
这他妈是人吗！
市委书记要砸你的场子，你还跟个导航一样给人指路？
李达康的胸膛剧烈起伏，伸出手指着孙连城的鼻子：“好！孙连城，你很好！”
他懒得再等黄辉煌，自己大步流星绕过服务台，对着旁边一扇紧闭的安全通道门，抬脚就是一记猛踹。
“哐！”
一声巨响，门锁崩开，露出墙壁里的消防箱。
李达达一把扯开箱门，从里面抓出那把红得刺眼的消防斧。
他拎着斧子，一步步走回到那个低矮的窗口前，厚重的斧刃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孙连城，最后一次机会。”李达康的斧头，就悬在玻璃前一厘米，“这窗，改，还是不改？”
孙连城把保温杯稳稳地放在旁边的台子上。
“书记，我还是那句话。您批评得对，我们肯定改。”他补上一句，“但是，得按流程来。”
“好一个流程！”
李达康不再多说一个字，双臂肌肉贲张，高高举起消防斧，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下！
“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响彻大厅。
防爆玻璃应声炸开，无数碎片夹杂着水汽向四周爆射。
李达康一斧下去仍不解气，又是接连两斧，把整个窗口的隔断砸个稀巴烂，只剩下光秃秃的框架。
他随手扔掉斧子，转身，再次站到孙连城面前。
整个过程，孙连城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任由几片碎玻璃弹到自己的裤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李达康的怒火似乎已经随着那三斧子发泄完毕，声音反而平静下来。
“孙连城。”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光明区区长。”
“市委组织部，明天会正式找你谈话。你的新单位，是市少年宫，天文馆。我之前的提议，依然有效。”
“在那儿，你可以天天看星星，研究你的宇宙黑洞，没人再会打扰你。”
就为了一个窗口？
市委书记，当着所有人的面，现场罢免一个副厅级的区长？
黄辉煌腿肚子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他知道，这把火烧完了孙连城，下一秒就该轮到自己。
果然，李达康看都没看他，只是对着一地狼藉，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所有人都看向孙连城。
可是，什么都没有。
孙连城端起他的保温杯。
他对着李达康离去的方向，脸上竟挤出一丝近乎解脱的笑意。
“感谢书记，感谢组织对我的关心和安排。”
“我服从组织的决定。”
“少年宫好啊，我早就想去。那里的星空，可比这区政府大楼的天花板，好看多。”
说完，他拧开杯盖，又滋润地喝一大口热茶，然后抱着他那心爱的杯子，转身，就那么慢悠悠地，朝着大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甚至还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满地的狼藉和呆若木鸡的众人，摇摇头，这才迈步消失在门外。
……
黑色的奥迪A6在夜色中飞驰。
车厢内，气氛压抑得可怕。
李达康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只有手指在膝盖上一下下地敲着。
坐在副驾驶的黄辉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辉煌。”李达康突然开口。
“在！书记！”黄辉煌立马正色起来。
“从今天起，你兼任光明区区委副书记，代区长。”李达康依旧闭着眼，“手续，明天组织部会办。”
“是！书记！我一定……”
“我不要你的保证。”李达康打断他，“我给你一个任务，也是一道死命令。”
“光明峰项目，是我们京州未来十年能不能翻身的命根子。但是，市里的账上，没钱！”
“孙连城那个废物，占着金山要饭吃，抱着几百个亿的土地资产，连一千万都拿不出来。这种人，是京州发展的绊脚石！”
他盯着黄辉煌。
“你过去之后，别的不用管。给我把光明区的家底，彻彻底底地翻个底朝天！不管是土地出让，还是资产盘活，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我要钱！我要你把光明区这台发动机，给整个京州市的发展，供上油！”
黄辉煌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这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
砸窗是表演，换人是手段，搞钱，才是李达康唯一的目的。
“书记您放心，”黄辉煌压低声音，“三个月，我保证给市里一个交代！”
……
山水庄园，湖畔别墅。
高小琴将一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放到祁同伟手边，将今天发生在光明区政府大厅里的“大戏”，原原本本地学一遍。
“……那个孙连城，真是个奇人。李达康都指着鼻子把他撸掉，发配到少年宫，他倒好，还当场谢谢人家，抱着个茶杯就走。现在整个京州官场都在传，说他是个软骨头，窝囊废，这辈子算完。”
祁同伟正拿着一把小剪刀，不紧不慢地修剪着一盆名贵的墨兰。
“窝囊废？”
他放下剪刀，端起茶杯。
“别人看他是块石头，又臭又硬，挡了李达康的路。在我看来，他是一块璞玉。”
高小琴有些不解：“璞玉？他都躺平，做咸鱼，还有什么用？”
“正因为他躺平，才有大用。”祁同伟看着她，
“一个没有野心的人，才不会轻易背叛。一个只求安稳的人，你只要给他安稳，他就能成为最忠诚的守门人。”
“李达康要的是能替他冲锋陷阵、刮地三尺的狼。而我，需要的是能帮我看家护院，不声不响，但绝对可靠的犬。”
高小琴恍然。
“李达康这是在杀鸡儆猴，”她有些担忧，
“他把自己的大秘黄辉煌放下去，摆明是要在光明区大干一场。光明峰那个项目，赵瑞龙也盯着，要是让李达康做起来……”
“他做不起来。”祁同伟的语气很笃定，“一个连孙连城都容不下的人，格局太小。”
他站起身，走到露台边。
“李达康今天扔掉的这块石头，在他眼里是绊脚石，在我这儿，就是奠基石。”
高小琴看着他的背影：“那我们……现在？”
祁同伟转过身，脸上是一种难以捉摸的笑。
“小琴，打个电话。”
“打给谁？”
祁同伟端起茶杯。
“市少年宫。就问他们的天文馆，还缺不缺一个真正懂宇宙、爱星星的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