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尽头的狭小空间更像是一个废弃的通风竖井底部，四周是冰冷的合金壁板，头顶极高处隐约有微光透下，却遥不可及。空气混浊，弥漫着陈年的尘土味和淡淡的、从林默右臂伤口散出的、混合了信息辐射与血腥的奇异气息。
铁砧撕下自己衣襟上相对干净的布条，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为林默血肉模糊的右脚跟包扎。伤口不深，但边缘呈现出不正常的灰败色，显然沾染了石壳怪粘液或林默自身逸散能量的污染。伊瑟拉则扶着虚弱的苏小婉靠坐在墙边，两人都忧心忡忡地看着林默那只垂落在地、微微抽搐的右臂。
手臂的异变触目惊心。皮肤龟裂处并未流血，反而渗出更多粘稠的、闪烁着灰黑与暗红交杂光泽的“液体”，这些液体仿佛有生命般在皮肤表面缓慢蠕动，勾勒出更加繁复诡异的纹路。整条手臂的轮廓似乎都膨胀了一些，肌肉在不正常地贲张跳动，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最令人不安的是，那手臂散发出的气息——冰冷、混乱、贪婪，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存在感”，仿佛它已经不仅仅是林默身体的一部分，而是一个正在缓慢苏醒的、独立的怪物。
林默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全部的心神都用于内视，与脑海中翻腾的冰冷杀意、破碎怪物的哀嚎、以及右臂传来的、仿佛要将他也一同“吞噬”掉的疯狂渴望对抗。侵蚀指数在74%的高位徘徊，系统抑制协议的警报声如同背景噪音，不断提醒他正走在彻底崩溃的边缘。
“得想办法处理这条胳膊。”铁砧包扎完毕，看着林默的手臂，声音沉重，“再这么下去，不用等敌人，你自己就先……”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我……可以试试用‘平衡’的力量，暂时封锁它活跃的能量节点。”苏小婉挣扎着开口，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坚决，“但需要林默配合，压制住它的反抗本能。而且……我现在的力量，可能只能暂时压制，无法根除。”
林默缓缓睁开眼，眼底的金芒几乎被浓厚的灰影完全覆盖，只剩下针尖大小的一点亮光在顽强闪烁。“不……”他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不能浪费你的力量……压制……我自己来……” 他试图抬起左手去按住右臂，但左手也在剧烈颤抖。
“都这时候了还逞什么强！”铁砧低吼一声，上前一步，用自己那只完好的大手，不由分说地死死按住了林默那条异变的右臂，“小子，给我清醒点！小婉丫头有办法就让她试！总比你这鬼胳膊突然暴起把我们全吞了强！”
手臂被铁砧按住，林默闷哼一声，异变的手臂似乎感应到了外来的压制，肌肉猛地一紧，一股混乱的力量反弹而出，震得铁砧手臂发麻，但他咬着牙没有松手。
林默眼中那点金芒剧烈闪烁了一下，似乎铁砧的怒喝和压制让他找回了一丝清明。他看向苏小婉，艰难地点了点头：“……好。麻烦你了，小婉。”
苏小婉没有多言，深吸一口气，勉强调动起眉心灵晶最后一点微弱光芒。她没有直接触碰那条危险的手臂，而是将双手虚按在手臂上方，指尖流淌出极其稀薄的银白色光晕，其中夹杂着暗红与淡金的脉络。这光芒比之前更加黯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宁与包容感。
银白光晕如同最轻柔的薄纱，缓缓覆盖上林默异变的右臂。手臂表面的诡异纹路立刻剧烈波动起来，仿佛遇到了天敌，那些粘稠的“液体”开始更加躁动地翻滚。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排斥感的力场自手臂爆发，试图驱散苏小婉的力量。
“林默！”苏小婉轻喝一声，额角渗出细汗。
林默咬牙，集中全部意志，疯狂催动那一点自我意志的金芒，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掌舵，死死地、向内压制住右臂那源自本能的疯狂反抗。这如同在用自己的左手按住右手的自杀冲动，痛苦且艰难，他的身体因对抗而剧烈颤抖。
银白光晕与灰暗力场在手臂表面无声地交锋、渗透。苏小婉的力量并非强攻，而是如同水银泻地，寻找着那些混乱能量流转的节点、那些被异化侵蚀最深的规则结构，然后轻柔地“包裹”、“安抚”、甚至尝试进行“逻辑上的暂时隔离”。她并非治愈，而是在林默的配合下，为这条失控的手臂构建一个临时性的“内在牢笼”。
过程缓慢而凶险。苏小婉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摇摇欲坠，伊瑟拉不得不从后面扶住她。林默更是浑身被冷汗浸透，嘴角溢出一缕混合着淡金与灰色的血丝，那是意志剧烈消耗和内腑受损的征兆。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却仿佛几个世纪般漫长。
林默右臂表面躁动的诡异纹路，终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平复**下去。那些粘稠的“液体”停止了蠕动，逐渐干涸、凝结，变成了一层黯淡的、类似角质层的灰黑色硬壳覆盖在皮肤上。整条手臂虽然依旧肿胀、颜色诡异，但那种时刻要暴起噬人的疯狂气息，被极大地压制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陷入沉睡的**惰性**。
【检测到外部高阶平衡力场介入，目标：宿主意肢体异化区域。】
【异化能量活性下降63%，侵蚀扩散速度降低81%。】
【警告：平衡力场为临时性压制，无法根除异化源头。且力场维持需持续消耗施术者灵魂力量，宿主自身意志消耗亦极大。】
【心智侵蚀指数：73%（因外部压制及宿主意志消耗，轻微回落）。】
成功了！至少是暂时的。
苏小婉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伊瑟拉怀中，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眉心灵晶的光芒微弱到几乎看不见。伊瑟拉急忙喂她喝下最后一点水。
林默也如同虚脱般靠在墙壁上，大口喘息，但眼中那点金芒稍微明亮了一丝，虽然灰影依旧浓重，但至少暂时夺回了一些“领地”。
“谢了……小婉，铁砧大叔。”林默声音疲惫，但清晰了许多。
“省点力气。”铁砧松开手，自己也累得不轻，一屁股坐下，“现在怎么办？往前？往后？这鬼地方是哪儿？”
林默抬头看向头顶那遥不可及的微光，又看了看四周密闭的合金壁。这里显然不是出路。他再次将意识沉入系统，结合之前数据节点获得的星图信息和他们坠落的大致方向，尝试定位。
【根据已知星图坐标、坠落方向及距离估算，当前位置：潜影小径网络，深层维护通道K7区（接近‘守望者-3’信号覆盖边缘）。】
【检测到微弱但稳定的远程灵能共鸣信号，方向：东南偏下，距离预估：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公里。信号特征与‘守望者-3’记录吻合度92%。】
【警告：通往信号源的直接路径被标记为‘高能量干扰区\/结构损坏严重’。存在多条迂回路径，但均需穿越未知区域，风险等级：未知。】
距离缩短到了一百多公里！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但“高能量干扰区”和“结构损坏”意味着可能无法直线抵达，而且风险极高。
“我们离目标很近了，一百多公里。”林默将信息分享，“但有直接阻碍，需要绕路。”
“一百多公里……”铁砧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有路就行！总比在裂谷边等死强！绕路就绕路！”
就在这时，靠在伊瑟拉怀中的苏小婉，忽然极其轻微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小婉？”伊瑟拉关切地问。
苏小婉没有立刻回答，她闭着眼睛，似乎在仔细感受着什么。片刻后，她睁开眼，看向林默，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和明悟交织的奇异光彩。
“我……刚才压制你手臂的时候，接触到了那些混乱能量里……残留的一些……非常破碎、非常古老的‘信息回响’。”她斟酌着词语，语速缓慢，“好像……不只是那些石壳怪的……还有一些……更久远的，来自这条手臂本身……或者说，来自你体内那个‘吞噬’能力的……源头？”
林默心中一动：“你感知到了什么？”
“很模糊……像是……一段被重复了无数次的‘失败记录’？”苏小婉不确定地说，“关键词……‘模因污染’、‘文明吞噬者’、‘最后防线’、‘火种协议’……还有……‘逆向编译……错误……不可控……’”
文明吞噬者？火种协议？逆向编译错误？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让林默脊背发凉。难道自己获得的这个“文明传承系统”，其核心的“吞噬进化”能力，并非上古文明设计的“正统”传承方式，而是一种……**意外**或**错误**？甚至可能源自某个被称作“文明吞噬者”的可怕存在？系统所谓的“适应性吞噬”，其实是在……**逆向编译**某种禁忌力量？
这个猜测太过惊悚，也让许多疑惑似乎有了解释：为什么系统功能如此霸道却又充满风险（心智侵蚀）；为什么“神座”对他如此执着（“文明火种”）；为什么信标塔和古代记录中对“钥匙”和“火种”的表述如此谨慎甚至悲壮……
“还有……”苏小婉继续道，声音更加微弱，“在我压制的时候，好像……无意间通过你的手臂，和远方那个‘守望者-3’的共鸣信号……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交互’？我感觉到……它似乎……不是单纯的‘呼唤’，更像是在……**筛选**和……**警告**？它对我们的靠近……反应很复杂，有接纳，有审视，还有……一丝……**悲伤的决绝**？”
筛选？警告？悲伤的决绝？
这意味着，“守望者-3”并非一个无脑的求救信标或安全屋。它可能是一个依然在执行某种协议的、拥有一定判断力的设施。它对“火种”或“钥匙”持有者的到来，抱有期待，但也充满警惕，甚至可能预设了某种……**最终测试**或**代价**？
刚刚因为距离拉近而升起的希望，瞬间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前路，并非通往庇护所的坦途，而可能是一个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甚至可能被“审判”的考场。
四人陷入了沉默。信息带来的压力，比身体的伤痛更加沉重。
“管它是什么！”铁砧最先打破沉默，声音粗粝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蛮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都走到这儿了，难道还能回头？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至少，那里可能有治好小婉丫头和你这鬼胳膊的办法！总比在这儿等死，或者变成那些石头怪物强！”
他的话糙理不糙。他们早已没有退路。
林默看向苏小婉，看到她眼中同样的决意；看向伊瑟拉，看到她虽然恐惧却依旧坚定的点头。
“走吧。”林默撑起身体，左臂扶着冰冷的墙壁，“系统给了几条迂回路径的大致方向。我们选一条……看起来‘干扰’最弱的。”
他指着东南方向一处墙壁：“那里，应该有一条老旧的气压管道维修口，可能通向更下方的管线层。从那里绕行。”
没有时间再犹豫或恐惧。短暂的休整（如果能算休整的话）已经结束。
铁砧重新背起依旧虚弱但眼神清明的苏小婉。林默用左手和还能勉强发力的右腿支撑身体，在伊瑟拉的搀扶下，走向那处可能需要暴力开启的维修口。
右臂被暂时封印，沉重而麻木，像一块不属于他的坏死组织挂在身侧。但林默知道，封印只是暂时的，内部的异化和侵蚀并未停止。前方的“守望者-3”，可能是解药，也可能是催命符。
而他们，别无选择。
在铁砧用砍刀撬开锈蚀维修口的刺耳噪音中，林默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黑暗的来路。
歧路已选，微光在前。
无论前方是救赎，还是更深邃的黑暗与代价，他们都只能，也必须，走下去。
（第三百七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