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号”的航行平稳得近乎虚无。没有引擎的低鸣,没有空间的震颤,只有舷窗外无声滑过的、被拉长成流光的星辰,证明着飞船正以极高的速度在某种特制的超空间航道中穿行。银翼称之为“第43号隐蔽航道”,是星火同盟在漫长岁月中,于“守望者”监控网络的缝隙间开辟出的秘密脉络之一。
苏小婉已经离开了维生舱,换上了一套同盟提供的、材质柔软却具有出色环境适应性的银灰色便服。她的身体在高效医疗技术的帮助下恢复了大半,但精神层面的疲惫和“伤痕”信息污染的余韵,仍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她的感知,让一切都显得有些朦胧和不真实。幽兰和青叶长老仍在深度恢复中,需要更专业的灵能调和设备,银翼表示基地可以提供。枢衍的修复进度良好,已恢复基础交互功能,但大量数据分析和高级算力模块仍在重构中。
此刻,她站在“拂晓号”不大的观察厅内,银翼安静地伫立在她身侧。窗外,星辰流光的速度开始减缓,前方出现了一片奇异的星域——这里的星辰分布异常稀疏,且大多数光芒暗淡,仿佛即将熄灭的余烬。但在这些黯淡星辰之间,却漂浮着无数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暗色星云状物质,它们不反射光线,反而如同黑洞般吞噬着周围本就微弱的光,形成一片片绝对的黑暗剪影,使得这片星域整体呈现出一种支离破碎、寂静无声的诡异美感。
“沉默回廊。”银翼的声音在观察厅内温和响起,“这片星域的自然规则背景自带强大的信息吸收与散射特性,能够有效干扰绝大多数常规规则探测手段。‘守望者’的系统在这里的监控精度会下降到不足百分之五。同盟的第七前沿基地,就隐藏在其中一处经过改造的‘沉默星云’内部。”
随着他的话语,“拂晓号”轻盈地调整航向,朝着其中一片规模中等、边缘轮廓尤其不规则的暗色星云驶去。当飞船接近星云表面时,并未减速,而是舰首亮起一圈柔和的银蓝色光环。光环与星云表面接触的瞬间,那吞噬光线的黑暗物质如同水波般荡漾开,露出一条仅容飞船通过的、内部流淌着淡淡微光的通道。
穿过通道,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并非想象中的巨大金属要塞或繁忙的太空港口,而是一个……建立在悬浮于虚空中的、无数不规则平台与生态穹顶之上的“空中花园”群落。
平台由某种与星云同质的暗色材料构成,边缘自然圆润,表面覆盖着散发着柔和荧光的苔藓类植物和低矮的晶簇。大小不一的透明穹顶坐落在平台上,内部可见苍翠的植被、蜿蜒的溪流,甚至有小型的生态循环系统。一些设计简洁、线条流畅的建筑半掩在植被或晶簇之中,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空中,偶尔有小型飞行器或身形矫健、背生光翼的类人生物无声掠过。
整个基地没有刺目的灯光,没有嘈杂的噪音,只有无处不在的、来自植物、晶簇和建筑本身的柔和自然光晕,以及一种舒缓、宁静、充满生机的“场”。这里的规则环境感觉异常舒适和稳定,与“回声废墟”的死寂压抑截然相反,甚至比“微光港湾”的纯粹秩序多了一份鲜活的生命力。
“欢迎来到‘静谧之庭’,第七前沿基地。”银翼介绍道,他的声音中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归属感,“这里不仅是军事前哨,也是同盟重要的科研、疗养和精神恢复中心。许多在对抗中身心受创的战士和研究者,都会来到这里休整。”
“拂晓号”缓缓降落在其中一处较大的平台上,舱门无声开启。混合着植物清香与纯净氧气的空气涌入,让苏小婉精神为之一振。平台上,已经有几道身影等候。
为首者是一位身材高挑挺拔的“人”。她有着类人的优美轮廓,但皮肤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珍珠银白色,长发如同流动的水银,在肩后轻轻浮动。她的面容精致柔和,眼神清澈睿智,穿着一袭简洁的银白色长袍,袍角绣着淡淡的、与“星火信号”同源的纹路。她给人一种温和而强大的感觉,既像一位学者,又像一位久经沙场的指挥官。
在她身侧,是一位体型更为壮硕、外壳呈暗金色的机械生命体,它的结构厚重而稳固,四只闪烁着橙黄色光芒的复眼静静观察着。还有一位漂浮在半空、身体由不断变幻的淡绿色数据流和能量构成、形态不定的能量生命。
“苏小婉女士,欢迎。”为首的银白发女性上前一步,她的声音直接响起在苏小婉的意识中,柔和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我是伊瑟拉,‘静谧之庭’的现任主管,也是星火同盟第七星区的外交与情报协调员。”她微微侧身,介绍道:“这位是‘磐石’,基地防御与工程总长;这位是‘流形’,我们的首席信息架构师与规则分析师。”
“感谢你们的救援,伊瑟拉主管。”苏小婉微微颔首致意,她能感觉到对方释放出的善意和尊重,“我的同伴……”
“请放心,医疗部门已经做好了准备,会为你的灵能者同伴提供最合适的恢复环境。你们的智能体伙伴‘枢衍’,流形将亲自协助其完成最后的修复与数据整合。”伊瑟拉微笑道,目光落在苏小婉胸前——那里,玉佩被妥善地收在衣物内层,但似乎仍被对方感知到,“至于你,苏女士,我们在你身上感应到了强大而纯粹的火种共鸣,以及……刚刚经历风暴后的痕迹。基地的‘宁静圣泉’或许能帮助你平复精神,稳固传承。不过在此之前,如果体力允许,我们希望能先进行一次简短的交流,了解情况,并让你对同盟有一个初步的认识。”
苏小婉点了点头。她确实需要了解这个救命恩人组织,也需要传递自己掌握的情报。
在伊瑟拉的带领下,他们穿过一片散发着宁静气息的晶簇小径,来到一座半嵌入悬浮山体中的建筑内。内部是一个圆形大厅,中央有一泓清澈的、散发着微光的泉水(宁静圣泉的支流),周围摆放着舒适的能量座椅。落座后,无需繁文缛节,交流直接开始。
苏小婉再次简述了他们的遭遇,重点强调了“起源伤痕”的脉动规律、“低熵监视者”的特性、“清道夫”可能存在的逻辑缺陷,以及玉佩传承中揭示的关于“理想国”崩塌与火种起源的碎片信息。
伊瑟拉和流形(通过变幻的数据流形象)听得极其专注,磐石则沉默地记录着。当苏小婉提到“伤痕”中可能残留着“求救信号”或“未完成实验参数”时,流形的能量形态剧烈波动了一下。
【这个信息……至关重要。】流形的声音如同多重回音叠加,充满计算感,【同盟对‘起源伤痕’的长期观测,也指向其内部存在某种‘非自然稳态’。如果那真的是最初实验的‘核心参数’或‘备份’,那么它可能不仅是‘伤痕’,也是一把‘钥匙’——一把理解、甚至有限度影响‘守望者’与‘清道夫’底层逻辑的钥匙。】
伊瑟拉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苏女士,你们带来的情报,尤其是关于‘伤痕’动态投影的观测数据和火种传承的深度内容,填补了同盟关键信息的空白。但这同样意味着,你们已经成为‘清道夫’眼中必须清除的‘重大污染源’和‘信息泄露点’。同盟会尽一切力量保护你们,但你们也必须清楚,未来的道路将更加危险。”
她顿了顿,继续道:“星火同盟并非一个严密的军事组织,而是一个由众多文明遗民、觉醒个体、以及对自由未来抱有希望的漂泊者组成的松散联盟。我们的力量分散,行动隐蔽,目标是在不引发全面冲突的前提下,积蓄力量,寻找打破‘秩序牢笼’的方法。你们的力量和知识,对同盟是宝贵的财富。但我们尊重每一个成员的选择。你们可以留在这里休整、学习,也可以选择参与同盟的某些行动,或者……在条件允许时,继续你们自己的旅程。”
苏小婉沉默片刻,问道:“同盟对‘清道夫’和‘守望者’,有具体的对抗计划吗?尤其是关于‘起源伤痕’的。”
伊瑟拉与流形交换了一个无形的眼神。“有一个代号‘溯源’的长期计划,旨在寻找并接触‘伤痕’的核心秘密。但一直缺乏关键的行动窗口和安全路径。你们提供的‘脉动模型’和‘投影轨迹预测’,以及你们亲身验证的‘规则调和’可能性,为‘溯源’计划带来了新的曙光。”伊瑟拉坦言,“但这需要周密的准备,需要更强的力量,也需要……合适的时机和愿意承担风险的人选。”
她没有直接提出要求,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苏小婉没有立刻回答。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需要等同伴恢复,需要和枢衍商议。
“我明白了。”她最终说道,“请给我们一些时间恢复和考虑。在此之前,我希望我和我的同伴能了解同盟的更多信息,以及……当前宇宙的局势。”
“当然。”伊瑟拉微笑点头,站起身,“你们是同盟尊贵的客人,也是潜在的同道者。‘静谧之庭’的所有非核心区域都对你们开放。银翼会作为你们的联络官,解答疑问,提供协助。请先好好休息,恢复力量。关于宇宙局势的简报,稍后会传送给你们。”
离开会议厅,在银翼的陪同下前往安排的住所时,苏小婉望着这片宁静祥和的“空中花园”,心中却没有完全放松。
同盟的善意和力量是真实的,但前路的艰险也清晰可见。更重要的是,她隐隐感觉到,在这片“静谧”之下,星火同盟这个组织本身,似乎也隐藏着不同的声音、派系和……暗流。
救赎之后,并非坦途。新的棋局,已在无声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