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阁顶层。
此地已被彻底改造。原本雅致的布局被清空,地面以不知名的暗色金属镶嵌出繁复而古老的纹路,构成一个直径约三丈的圆形法阵。纹路中隐隐有灵光流转,散发出隔绝内外的强大波动。阵法四周,按照特定方位,摆放着七盏青铜古灯,灯焰并非凡火,而是呈现出一种纯净的淡蓝色,静静燃烧,不起半分涟漪。
玉衡子身着杏黄色道袍,神色肃穆,手持一柄桃木剑,立于阵眼之位。他须发皆白,此刻却无半分老态,周身气息与整个法阵融为一体,宛如山岳。
林逸站在阵法外围的隔绝光幕之外,负手而立,面色平静,唯有微微抿紧的唇线和袖中不自觉攥起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慕容芷与柳乘风亦肃立一旁,他们虽不通术法,却也能感受到此地凝聚的庞大能量与那份沉甸甸的期待。
阵法的核心,苏婉清盘膝而坐。她换上了一身素白的衣裙,未施粉黛,青丝仅以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她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双手结着一个安定的法印置于膝上,周身散发着那股林逸既熟悉又担忧的、至纯至净的气息。
“夫人,”玉衡子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响在苏婉清的心底,“‘封灵’之术,旨在收敛您先天之灵光,构筑心壁,隔绝外邪感应。过程或有痛楚,需紧守灵台一点清明,无论感知到何种异象,皆不可动摇心神,更不可主动回应任何呼唤。”
苏婉清缓缓睁开眼,眸色清澈而坚定,她看向光幕外的林逸,对他微微颔首,随即重新闭上。“长老,开始吧,婉清明白。”
玉衡子不再多言,桃木剑凌空一指,口中念念有词,是古老而晦涩的音节。随着咒文响起,地面上的阵法纹路骤然亮起,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源自亘古的苍茫气息。那七盏青铜古灯的淡蓝色灯焰猛地蹿高尺余,火焰跳动间,散发出清凉宁神的气息,笼罩住阵法中心的苏婉清。
与此同时,玉衡子另一只手快速掐动法诀,一道道精纯的灵力被打入阵法各个节点。整个清心阁顶层,空气仿佛凝固了,唯有阵法的嗡鸣与玉衡子的诵咒声在回荡。
苏婉清身躯微微一颤。她能感觉到,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正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体内,并非冲击经脉,而是直接作用于她虚无缥缈的“灵”。那股力量引导着她自身的先天之气,开始在她灵魂深处,构筑一层无形的壁垒。
初时并无太大感觉,只是灵台愈发清明。但随着壁垒的构筑逐渐深入,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剥离感与束缚感开始涌现。仿佛有一层与生俱来的轻纱正在被强行揭去,又像是给自由翱翔的灵魂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光洁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玉衡子诵咒的声音陡然加快,桃木剑舞动,带起道道残影。阵法光芒大盛,那七盏古灯的蓝色火焰剧烈摇曳起来,不再是之前的宁静,反而散发出一种凛冽的寒意。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苏婉清周身那至纯至净的灵光,似乎感受到了被封印的威胁,本能地辉耀起来,试图抵抗外力的介入。然而,这灵光的辉耀,仿佛在黑暗中点燃了灯塔,瞬间引动了冥冥中某种存在的注意!
“唔……”苏婉清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感觉到,一股冰冷、死寂、充满无尽苍茫与恶意的意志,如同无形的触手,穿透了重重空间壁垒,再次遥遥锁定了她!这一次,那意志并非漫无目的的扫描,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注视”感,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被眼前闪烁的微光所吸引,缓缓睁开了眼皮!
阵法之外,林逸瞳孔骤缩。他虽然无法直接感知到那股意志,但苏婉清瞬间变化的脸色与那骤然变得压抑、仿佛连光线都要吞噬的恐怖氛围,让他明白,最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
“稳住!”玉衡子须发皆张,爆喝一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桃木剑上。木剑瞬间蒙上一层血色光华,他以剑为笔,在空中急速划动,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玄奥的血色符文,打入阵法之中。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玉衡子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强行灌入苏婉清几乎要被那冰冷意志冻结的识海。
苏婉清猛地咬紧下唇,一丝鲜血自唇角溢出。那冰冷的注视带来的不仅是恐惧,还有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碾压感,让她几乎要匍匐在地,放弃抵抗。但耳边回响着玉衡子的箴言,脑海中浮现出林逸的身影,一股不屈的意志自她心底勃发!
她不能倒下!她若倒下,不仅自身难保,更会成为引狼入室的罪人!
她强行收敛心神,不再去对抗那构筑心壁的力量,反而主动引导,将全部精神投入到那层无形壁垒的凝聚之中。任由外界冰寒刺骨,我自紧守方寸灵台!
随着她的配合,阵法运转陡然顺畅了许多。那层无形的灵魂壁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厚重、凝实。她周身自然散发的纯净灵光,开始一点点被压制,向内收敛。
而那冥冥中投射而来的冰冷意志,似乎因为“灯塔”光芒的逐渐黯淡而变得有些“困惑”与“烦躁”。一股更加汹涌的恶意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冲击阵法,冲击苏婉清的心神。
七盏青铜古灯剧烈摇晃,蓝色灯焰明灭不定,仿佛随时可能熄灭。玉衡子脸色潮红,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持剑的手稳如磐石,依旧不断地将血色符文打入阵法,加固着防御,加速着封印。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舞蹈。
终于,当最后一个血色符文融入阵法,苏婉清周身最后一丝外溢的灵光彻底内敛,消失不见。她整个人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尘埃,虽然依旧清丽,却失去了往日那种吸引一切目光的纯粹光华。
那冥冥中的冰冷意志,失去了最清晰的坐标,发出一阵无声的、充满不甘的咆哮,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褪去。
噗——
玉衡子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以桃木剑拄地才勉强站稳。七盏青铜古灯的火焰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光芒黯淡了许多。地面的阵法纹路也迅速沉寂下去。
阵法中心,苏婉清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以及劫后余生的恍惚。她成功了吗?
林逸一步跨过光幕,来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住她有些虚软的身体。
“感觉如何?”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苏婉清靠在他怀中,感受着那份坚实的温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微哑:“无妨,只是有些乏力……那股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
林逸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看向脸色苍白的玉衡子,郑重道:“长老,大恩不言谢。”
玉衡子摆了摆手,喘着气道:“幸不辱命……封灵已成,夫人灵光已敛,短期内当可无虞。只是……此番强行封印,又引动了那位的注意,恐怕……也加速了某些进程。”
他看向林逸,眼神沉重:“寻找其他碎片,刻不容缓了。”
林逸目光沉凝,点了点头。他揽着苏婉清,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心中那股紧迫感与战意,如同野火般燃烧起来。
封灵只是第一步,暂时的安全背后,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风暴,并未过去,只是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