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最后的光晕彻底沉入山谷嶙峋的轮廓背后,灰雾无声地合拢,将鸦寂谷重新笼罩进它那恒久的、带着微微寒意的沉寂里。那短短片刻被阳光勾勒出的柔和与暖意,如同幻觉般迅速消逝,只留下聂九罗那句关于老树和母亲教认字的低语,还在沈寻心间温软地回荡。
她没有追问更多,也没有试图用言语去回应那份突如其来的分享。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让沉默继续包裹着她们,直到谷底的湿气渐渐升腾,夜色彻底降临。
聂九罗说完那句话后,便再次陷入了惯常的沉默。她没有看沈寻,也没有动,只是依旧望着夕阳沉没的方向,侧脸的线条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沈寻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紧绷的、仿佛时刻准备对抗什么的气息,似乎消散了极其细微的一缕。
木屋里透出油灯昏黄的光。炎拓已经在谷口换下了老狗,隐隐传来篝火被拨动的噼啪声。沈珂安静地坐在门口,怀里抱着银阑给她的一块暖手用的温石,目光空茫地投向谷内某个方向,仿佛在倾听着夜色中常人无法捕捉的声响。
银阑从谷内深处走来,手里提着一只不知从哪里猎来的野兔,还有几株新鲜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根茎。她的步伐依旧轻捷无声,银灰色的长发在暗淡的光线下几乎与雾气融为一体。
“谷西的‘瘴隙’这两天有些异动,”她把猎物丢给老狗处理,自己走到火堆旁,语气平淡地开口,“虽然没东西钻出来,但能量流动比往常紊乱。可能是受了缚龙涧那边余波的影响,也可能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聂九罗,“你体内的‘弦’,共鸣范围在扩大。”
聂九罗的睫毛颤了一下,转回视线看向银阑:“我的原因?”
“可能性很大。”银阑在她对面坐下,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皮囊,拔掉塞子喝了一口里面的液体,一股清冽微辛的气味弥散开来。“‘灵性根源’在你体内,就像黑暗里的灯塔,又像磁石。它对同类或衍生污染的吸引,不会因为你暂时压制了外在表现就消失。相反,当你开始尝试与它共存、甚至引导它时,这种‘场’的辐射可能反而会更加明显和……有‘辨识度’。”
她看向沈寻:“你们之间那场‘练习’,虽然微弱,但本质上也是一种对‘弦’的激活和强化。这会让你身上的‘信号’变得更清晰。”
沈寻的心提了起来:“那岂不是更危险?会把更多东西引来?”
“会,但未必是坏事。”银阑放下皮囊,银灰色的眼眸在火光中显得深邃,“模糊的吸引引来的是漫无目的的低级污染和傀儡。而清晰、稳定的‘信号’,如果控制得当,反而可能成为一种……‘筛选’和‘威慑’。”
“筛选?威慑?”
“低级的、仅凭本能行事的污染,会被更清晰的能量场排斥或震慑,不敢轻易靠近。而真正有威胁、有明确目标的东西,则会因为信号的清晰而更容易暴露意图和轨迹,让我们有更多准备时间。”银阑解释道,“当然,前提是,聂九罗必须尽快建立对自己力量场的‘控制权’,让这个‘信号’的性质,由被动的‘吸引’,变成主动的、受她意志支配的‘领域’。”
领域。这个词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聂九罗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感应对阵’里看到的……那些‘弦’……可以作为‘领域’的……框架吗?”她问得有些迟疑。
“框架?或许可以作为一个起点。”银阑思考着,“但真正的‘领域’,需要更完整、更稳固的内在结构和运行规则。你现在体内三方力量是混乱冲突的,就像一个随时可能内讧的王国,谈不上‘领域’。你需要的是一个‘秩序’——让它们各安其位,甚至协同运作的秩序。”
她站起身,走进木屋,片刻后拿着一张边缘焦黄、明显是从某本更大册子上撕下来的残页走了出来。残页上用暗褐色的颜料画着一些复杂的几何结构,旁边有细密的注释,字迹与银阑师父的兽皮卷相似,但更加潦草,像是随手记录的研究草图。
“这是我师父后期的一些零星想法。”银阑将残页摊开在火光旁的地面上,指向其中一个由三个相互嵌套、部分重叠的三角形构成的图案,“她认为,力量冲突的本质是‘频率’和‘意图’的不协。若能找到一种‘核心频率’或‘主导意图’,作为三方都能接受的‘公约数’,或许就能建立起一个临时的、动态的平衡结构。”
她指着图案中心三个三角形交汇的那个小区域:“这里,就是可能的‘公约数’所在。它不是任何一种力量的本身,而是一种……由它们共同作用、或由某种外力引导产生的‘新质’。”
聂九罗凑近了些,凝神看着那复杂的图案和潦草的字迹。沈寻也蹲下身,目光落在那些抽象的线条上,虽然看不太懂,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某种艰深的思考。
“师父没有留下具体的方法,这只是推演。”银阑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听不出的怅然,“她认为,‘公约数’可能因人而异,因境而异。可能是某种极致的情绪,可能是某个深刻的记忆烙印,也可能是一件具有特殊意义的物品……总之,是能同时触动施术者自身意识深处,并与各方力量产生‘共鸣’的‘钥匙’。”
极致的情绪?记忆烙印?特殊物品?
聂九罗的目光从残页上移开,有些茫然地看向跳跃的火苗。她的人生里,极致的情绪多是痛苦、孤独和背负的沉重。深刻的记忆烙印,除了刚才提及的那点关于母亲和老树的稀薄温暖,便是漫长的修行、封印的挣扎、以及一次次推开关心之人的冰冷决绝。特殊物品?“镇之钥”已碎,“影之匙”碎片能量耗尽,“净之钥”不知所踪……似乎都不是。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身旁的沈寻。
沈寻正专注地看着残页,眉头微蹙,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柔和而坚定。她似乎感应到聂九罗的注视,转过头来,对上她的目光,眼神清澈,带着无声的询问。
就在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
聂九罗体内,那三条混乱冲突的“河流”,极其突兀地、同时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同步的“涟漪”!
不是之前那种被沈寻的“弦”安抚时的边缘平复,而是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极其轻柔的羽毛,同时拂过了三条河流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