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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长,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收购下了欧利蒂斯庄园,这是所有物件总共的账单。”一周后的一个下午,霍夫曼递来一份文件档案。

奥尔菲斯点点头:“我知道了,放在那儿吧。今天晚上可以开始准备宴会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的,对么?”

霍夫曼扯着唇角一笑:“当然,会长。”

奥尔菲斯微微摆摆手,霍夫曼就告辞离开了书房。

霍夫曼离开时带起的微风,让书桌上那份收购欧利蒂斯庄园的档案袋微微颤动。奥尔菲斯修长的手指掠过烫金封口,却并未拆阅,转而将它锁进保险柜深处——金属转轮咬合的声响,在过份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因为玛丽夫人的突然离世,本应该好几天前在锡耶纳酒馆开演的话剧都被耽搁了很久,现在社会上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再加上白沙街这段时间的动荡,警察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奥松维尔夫人是在今天上午来找到弗雷德里克的,并诚恳地邀请他和奥尔菲斯前往观看周末的话剧演出。

弗雷德里克依然作为艺术顾问前去访问,而奥尔菲斯选择留在家里处理这些琐碎的事情。

和弗雷德里克生活久了后,他突然感觉没有了弗雷德里克的时间都过得十分漫长,骤然安静的生活和闲下来的心都让他感到坐立难安。

“该接老约翰回家了……”他喃喃着,又去翻动起居室桌子上那些早上送过来的报纸——即使它们已经被他翻过了四十多遍,“是的……或许我应该去看看莱昂……不,他那边还有工作……”

他只感觉心里空虚而烦躁——尤其是看见弗雷德里克每天都会弹奏的那架钢琴时。

“先生,您又在不安?”女仆丽莎——也就是索菲亚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不要担心,弗雷德里克先生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没有在担心他。”奥尔菲斯声音略显僵硬,顿了顿,随后开口道,“你方才去看过‘烟火师’了么?”

“是的,先生。”索菲亚把托盘放到桌子上,“他在‘猎犬’的帮助下一直生活得很好,他说自己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做任务的机会。”

“会有的。”奥尔菲斯点点头,“你先去吧。”

索菲亚点点头:“好的。”

索菲亚关上房门,起居室里又陷入沉默。

奥尔菲斯突然扯松领口。小臂内侧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他解开衬衫的两粒纽扣,挽起袖子,站在窗口任由晚风灌入衣襟,试图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窗外萧瑟冷寂,夕阳早已没入地平线,只留下满目苍夷。

暮色如油画上的赭石颜料,缓缓浸润着伦敦的天空。

琴旁还留着今晨弗雷德里克离去前即兴弹奏时碰到的玫瑰,枯萎的花瓣蜷曲在乐谱《安魂曲》的某一小节,像凝固的血迹。自从那位银发作曲家闯入他阴郁的人生,这座宅邸第一次学会了呼吸——而现在,寂静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油墨已在他反复的翻阅下变得模糊,如同那些盘桓在心底却不敢承认的牵挂。当视线再次落向钢琴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生理性的窒息——那些黑白琴键上,分明还残留着某人指尖的温度。

他对着玻璃呵出一团白雾,无意识地在上面画了个残缺的音符。

远处圣保罗教堂的钟声敲响七下,每一声都像在丈量某些情感的距离。

暮色在施密特的镜片上镀了层冷釉,当他倚在门框上时,白大褂换作的淡蓝衬衫竟让这位“医者”显出一种陌生的闲适。

“啧,看来我们的大作家又在用忧郁浇灌灵感?”那双向来浸满复仇幽火的蓝眼睛,此刻竟映着窗外将熄的霞光。

奥尔菲斯没有转身,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框上某道陈年刻痕——那是弗雷德里克某日等雨停时,用琴拨意外划出的印记。

“难道我们的解剖专家终于决定改行当心理医生?”

晚风掠过施密特微卷的发梢,带来实验室特有的苦艾气息

“会长,容我提醒一下,”医师的指尖在窗棂上敲出节拍,“您的那位作曲家才离开三百八十七分钟。”

“需要我为你精准到秒吗?”奥尔菲斯瞥了他一眼,突然攥紧掌心,袖口银扣硌进皮肉,“可惜怀表不在身上。”

窗帘阴影突然晃动,仿佛噩梦在镜中翻身。

施密特忽然向前半步,白大褂残留的福尔马林味缠上奥尔菲斯的呼吸:“所以,我亲爱的会长,冒昧地问一下,您当真没有对那位先生……”

“实验室的甲醛,”奥尔菲斯骤然打断,睫毛在颧骨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已经侵蚀你的职业边界了。”

窗外惊飞的夜莺撞碎月光。

他转身时碰倒了插着枯玫瑰的花瓶,却任由冷水浸透地毯——仿佛这样就能掩盖那句被截断的诘问在胸腔里引发的海啸。

房门被重重甩上。

施密特拾起滚落的琴拨,金属边缘还沾着弗雷德里克常用的松香:“嗯……那好吧,但愿您能想明白……”

“医者”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衣摆翻涌出一些陌生又熟悉的暗语。

“……有意思,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奥尔菲斯呆呆地坐在花园的长椅上,看着天边出现的繁星。

是啊,他在怕什么?

繁星如审判的银钉钉死夜幕时,他终于对着虚空吐出那个蜷缩在舌尖太久的问题。夜风突然静止,所有玫瑰都垂下头颅。

奥尔菲斯仰头靠在长椅上,脖颈绷出脆弱的弧线。

这个曾直面伊德海拉寄生、与噩梦共享颅腔的男人,此刻却被一句轻飘飘的诘问钉在原地。

他想起弗雷德里克第一次为他弹奏《骤雨进行曲》的那个夜晚,银发在烛光里流淌成银河。那时噩梦在脑海里尖叫着警告,而自己竟可耻地期待着这位落魄作曲家指尖的温度。

是啊——他怕那双抚琴的手会染上他袖口的血污,怕月光照见自己灵魂里蠕动的寄生体,怕某天清晨醒来发现银发上缠着伊德海拉的菌丝,怕拥抱时对方听见自己胸腔里渡鸦啄食腐肉的声响。

更怕那个在琴键上救赎他的人,最终会看清他不过是具被神明玩弄的提线木偶,怕德罗斯地窖的锈蚀气味终将渗透那些巴赫赋格,怕当他撕开华丽皮囊——里面滚落的尽是白沙街孤儿院的碎骨与疯人院的嚎叫。

一颗流星突然割裂天际。

当弗雷德里克在巴黎的灯火里想起他时,会不会浮现的不是书房里并肩译谱的夜晚,而是大火中嘶吼的养父,是地下室程愿咧开的嘴角,是无数个他被迫成为“奥尔菲斯”的瞬间——而不是奥菲·德罗斯。

那个本该在四月春光里安睡的普通灵魂。

露水浸透了他的衬衫,像无数个未落下的泪。

“原来……”他对着星空呵出白雾,“我在怕这个。”

远处马车声由远及近,油灯划破黑暗。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提着灯穿过玫瑰丛时,奥尔菲斯突然理解了飞蛾——原来有些光芒,真的值得焚身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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