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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外的沙洲被潮水刷得平整,夕阳在滩头镀上一层冷金色。

炮兵营二十七门六磅火炮排成一条笔直的钢铁长龙,炮身擦得乌亮,炮口统一指向内陆。每门炮后都跟着两匹矮壮的挽马,马背覆着厚毡,铁蹄踏在湿沙上发出闷响。驭马兵一声低喝,挽马便齐步向前,铁轮碾过木板铺就的临时轨道,炮架稳稳地滑上滩头的高地。炮兵们赤膊上阵,汗水顺着脊背淌进腰带,却无一人停手:药包、实心弹、霰弹依次上架,火绳被剪成等长的小段,挂在铜钩上,只待一声令下。

三个步兵营已列成品字。前锋营居正,两翼营微微张开,深蓝制服在风里像一片涌动的海。步兵们步枪横胸,刺刀尖反射着最后一抹夕光;鼓手轻敲行军鼓,鼓点短促而有力,士兵便踩着鼓点踏出第一步,沙砾在靴底沙沙作响。整个方阵宛如一只缓缓合拢的铁钳,把二十七门重炮护在中央。

定远号甲板上,李强扶着栏杆,目光掠过滩头。他抬手示意信号兵,红黄小旗迅速打出“就位”旗号。

副官快步上前:“司令,炮兵营已展开,步兵营前锋距滩头三百步,随时可推进。”

李强点头,声音低沉却清晰:“港口栈桥、仓库、炮台,一个不漏;补给线从现在起归海军陆战队。告诉各舰,小艇往返不停,弹药、淡水和干粮先堆码头,再往前送。”

话音刚落,最先靠岸的三艘护卫舰已放下小艇。水兵们挎着短枪、抬着弹药箱,踩着跳板鱼贯而上。他们迅速分成两队:一队沿石堤布哨,枪口对准城内残敌;另一队奔向栈桥,把吊车的绞盘、仓库的大门逐一接管。木箱被撬开,油纸包里的子弹闪着冷光;马夫牵着挽马,把成捆的炮药滚下小艇,铁蹄踏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滩头高处,炮兵营的观测手举起长筒望远镜,低声报出风向、仰角;驭马兵勒住缰绳,二十七门六磅炮同时压低炮口,黑洞洞的膛口对准港口深处,像一排沉默的獠牙,只待下一次怒吼。

江户城外的早春原野,被一夜寒风刮得只剩枯褐。倭国大军在距城两里的平地上仓促掘出一道浅沟,沟后竖起一排粗糙木盾——杉木杆砍成一人高,顶端削尖,下端绑着横木,像一排歪斜的篱笆。盾牌后面,长枪如麻,火绳枪手蹲在最前排,枪口对着天空,火绳在风中抖动,映得每张脸都发青。没有一门火炮,只有几辆老旧的投石车架在后方,投臂用麻绳捆得歪歪斜斜,像随时会散架。风掠过,木杆发出“吱呀”声,仿佛整个防线都在低声呻吟。

更远处,倭国大名骑在马上,黑甲映着残阳,却遮不住眉间的焦躁。他抬手示意,后排的鼓手刚擂两下,就被风声盖过,鼓面“噗噗”作响,像哑了的喉咙。

对面一里开外,汉国步兵营稳稳停下。深蓝制服在枯黄原野上排成一条冷色长带。中央的营旗一摆,整个营迅速分成三股:左翼、右翼、中路,每一路都是一个完整的步兵连,刺刀在夕阳下闪着寒光。左右两翼各有一个步兵营压阵,像张开的铁钳;钳口正中,炮兵营正展开二十七门6磅野战炮。挽马嘶鸣,铁轮碾过冻土,炮手们喊着号子,把炮架推到预设射位,药包、实心弹、霰弹依次上架,黑洞洞的炮口对准那排简陋木盾。

谭文站在临时垒起的小土台上,单筒望远镜贴在眉骨。镜头里,倭军阵形一览无余:木杆盾牌在风中摇晃,投石车像玩具,火绳枪手的火绳被吹得斜斜倒向一侧。他嘴角勾起冷笑,低声自语:“连一门野战炮都没有,也敢在平原摆阵?”

他放下望远镜,侧头对副官道:“告诉炮兵,第一轮用实心弹,把木盾撕成柴火;第二轮高爆弹,直接砸沟。步兵随后推进,不留空隙。”声音不高,却带着刀锋般的笃定。

原野上,鼓点再起,却是汉国步兵营的军鼓,短促而有力。炮兵营最后一门6磅炮就位,炮手拉绳,火门闪起微光。谭文抬手,像把无形的刀锋指向对面那排摇晃的木篱笆,眸中寒光一闪:“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平原上的铁与火。”

江户外的平原上,倭国轻足挤在木盾后面,手里攥着的不过削尖竹杆、锈镰刀和几杆弯竹弓。他们踮着脚,好奇地张望——前方那些蓝衣步兵突然停步,既不举枪也不冲锋,仿佛时间被谁按了暂停。

下一瞬,空气被撕裂。

二十七门铁质前膛炮同时喷出白烟,像一排闷雷贴着地面滚过。实心弹划出尖啸,划破一公里的风,直扑木盾。

第一枚炮弹砸中盾面,手臂粗的杉木杆瞬间炸成碎屑,木片四散如刀。盾后的火铳手刚抬头,铁弹已贯胸而过,带着血雾继续穿透第二人、第三人。一条直线上,七八具躯体同时后仰,胸口爆出碗口大的洞,血雨泼在后排同伴脸上。

火铳手们瞪大眼,来不及发出声音,第二排炮弹又到。木盾成片倒塌,竹杆、碎木与断肢一起飞上半空,再重重摔回地面。炮弹落地后仍滚动,碾过脚踝、小腿,骨裂声混着惨叫,刺得人耳膜生疼。

轻足们手里的竹枪在颤抖。有人下意识后退,竹杆尖头戳进同伴小腿,血顺着裤脚淌进草里。前排的火铳手已不成人形,残盾间横七竖八倒着被穿成一串的尸体,血水顺着弹孔往下滴,在干土上汇成暗红小溪。空气里混着火药、血腥味与碎木焦糊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们这才明白,那停步的蓝衣方阵不是犹豫,而是在等待炮口校准。而现在,死亡已越过平原,扑到面前。

铁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尚未落地,倭国阵前便炸开一排血雾。炮弹像死神的梭镖,每次钻进人堆,便掀起一股腥风。前排的轻足刚把竹枪竖直,胸口就被洞穿,竹杆连人一起被掀翻,像被风折断的芦苇。铁弹贯穿第二、第三人,带着碎骨和肉屑继续滚进后排,在密集队形里犁出一道道暗红的沟壑。

爆炸声连成一片,土块、碎石、断肢同时飞起,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一个轻足低头躲避,却看见自己身旁的同伴只剩半截身子,肠子拖在泥里,还在抽搐。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竹枪“当啷”落地,本能地往后缩。后面立刻伸来武士雪亮的刀背,重重拍在他肩上:“站住!后退一步,当场斩首!”

轻足的双腿发抖,膝盖几乎要跪进泥土。他抬头,看见前方原本整齐的阵列已被炮弹撕得七零八落:木盾碎成木屑,火铳手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血从耳孔、鼻孔汩汩流出。又一枚炮弹砸进人群,正中一个方阵中央,四五个人同时被掀上半空,落地时已成模糊的血团。铁弹落地后仍带着余劲,碾过脚踝、小腿,骨裂声像干柴被踩断。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轻足们脸色惨白,嘴唇哆嗦,手里的竹枪抖得几乎握不住。他们听见炮弹再次装填的闷响,听见远处炮口抬起时铁件摩擦的“咯吱”声,听见自己心跳擂鼓般撞击耳膜。有人开始低声啜泣,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往下淌;有人死死攥住竹杆,指节因用力而发青。但每当前排的缺口被撕开,武士的刀便在后面亮起,逼他们向前填进炮口下的死亡走廊。

炮弹再次呼啸而来。这一次,铁弹贴着地面弹跳,像愤怒的野兽冲撞人群。轻足的队列被撕得支离破碎,血雾一次次腾起,在阳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猩红。有人被弹片削去半边肩膀,却仍被后面的同伴推着向前;有人刚弯腰去扶倒下的同伴,就被下一枚炮弹击中胸膛,整个人像破布一样被掀翻。恐惧在人群中蔓延,像潮水一样从脚底漫到头顶,却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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