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滦河特区春晚的电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远超出了地域的界限,跨越山海,触动了无数远方游子的心弦。
在湾湾,某个眷村的低矮平房里。
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兵,姓李,独自守着那台老旧得不时需要拍打两下才能显出影子的收音机。
他小心翼翼地调谐着旋钮,试图在嘈杂的电流声中捕捉一些来自遥远故土的声音。
这几乎是他每年除夕夜雷打不动的仪式,是他与那片再也回不去的土地唯一的、脆弱的精神连接。
当电波里终于清晰地传来滦河春晚的声音时,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
前面的节目,那些充满活力的戏曲,那些带着北方口音的谈吐,已经让他心潮起伏。
当《昨天·今天·明天》这个节目播出时,周老蔫儿那带着浓重乡音的朴实而幽默的话语,更是让他仿佛看到了记忆深处老家邻居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苦涩又温暖的笑意。
然而,真正击穿他心理防线的,是晚会的最后一个节目——一首他从未听过,却瞬间攫住他全部心神的歌曲。
前奏是舒缓而深情的管弦乐,一个男中音用醇厚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唱道:
“河山只在我梦萦,祖国已多年未亲近…”
“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
歌声响起的那一刻,李老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整个人僵在了椅子上。手中的烟卷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都浑然不觉。
“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
“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国印。”
每一句歌词,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他那颗被思乡之苦煎熬了数十年的心上。
洋装…中国心…祖先…中国印……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他从未敢如此清晰表达,却日夜萦绕于胸的磅礴情感!
当歌声唱到副歌部分:
“长江,长城,黄山,黄河…”
“在我心中重千斤!”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心中一样亲!”
这位在枪林弹雨中未曾退缩,在异乡困苦中未曾掉泪的硬汉,此刻却再也无法抑制。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上刀刻般的皱纹肆意流淌,迅速浸湿了陈旧军便装的衣襟。
他佝偻下身子,用手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那歌声,唱出了他埋藏心底最深的眷恋,唱出了他无法言说的身份认同,唱出了所有漂泊在外的游子对故土山河的魂牵梦绕。这泪水中,有痛,有思念,更有一种在音乐中找到共鸣与宣泄的复杂慰藉。
在香江,一栋拥挤的唐楼里。
经营着小报摊的陈伯,也习惯在除夕夜打开收音机,听听那边的消息。
当调到那个频率,听到《昨天·今天·明天》时,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拍腿大笑。
“阿珍,快来听!北边个节目,好鬼马!”他招呼着女儿。
女儿凑过来听了一会儿,也被那接地气的幽默和巧妙的对话设计逗乐了。
“老豆,呢个形式好新颖,同我……凯……好唔同。”
他们惊讶地发现,对岸的文艺节目并非想象中那般刻板,反而充满了生活的智慧和令人捧腹的创意。
那种从普通人视角出发,真诚反映生活变迁的喜剧形式,给他们带来了全新的感受和冲击。
在更遥远的海外,南洋的某个华人社区。
一年一度的春节聚会正在举行。留声机里播放着传统的广东音乐,人们吃着年糕,互相拜年,但总感觉缺少了点什么,一种文化上的漂泊感若有若无地弥漫着。
一位年轻的组织者,尝试着将收音机调到了转播滦河春晚的频道。起初,大家只是好奇地听着。
当《我的中国心》的旋律透过收音机传来时,喧闹的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长江,长城,黄山,黄河…”
“在我心中重千斤!”
当这熟悉的山河名字被深情唱出,当“中国心”被如此直白而骄傲地宣告,在场的许多老华侨眼眶湿润了,他们想起了离乡时的码头,想起了祖辈口中的故土风貌。
而年轻一代的华裔,虽然从未踏足过那片土地,但在那磅礴而真挚的歌声中,一种潜藏于血脉深处的文化基因仿佛被唤醒,一种模糊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变得清晰而强烈。
“这歌……唱到心里去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喃喃道。
“是啊,无论我们在哪里,根,始终在那里。”他身边的中年人感慨地附和。
晚会结束了,但电波带来的震撼与感动,却刚刚开始发酵。
在随后的日子里,一封封贴着各种不同邮票、写着不同笔迹的信件,如同候鸟一般,从海峡对岸,从香江,从南洋,从欧美……跨越千山万水,飞向了北方那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滦州县。
这些信中,有的字迹颤抖,诉说着离乡背井的痛楚和听到乡音的激动。
有的文采斐然,盛赞晚会节目的创意与深度,尤其是《我的中国心》带来的灵魂震撼。
有的简单质朴,只是反复询问哪里可以买到这首歌的唱片或曲谱。
更多的是表达着一个共同的心声——对故乡的思念,对文化根脉的眷恋,以及从那场晚会中感受到的,一个正在重新焕发活力的祖国的召唤。
这些信件,堆满了滦河特区广播电台和文工团的办公室,也有一部分,被郑重地转到了杨术旺的案头。
杨术旺翻阅着这些来自远方的信件,看着那些饱含深情的文字,心中感慨万千。
他意识到,文化与艺术的力量,有时比任何技术和工业产品都更能穿透壁垒,直抵人心。
他无意中抄袭的节目和推动传播的歌声,竟然成了连接海内外同胞情感的桥梁,成了唤醒文化认同的号角。
这跨越山海的电波,不仅展示了滦州县的活力,更在更广阔的层面上,凝聚了属于整个中华民族的乡愁与认同。
这无疑是为滦州特区,也为这个正在努力前行的国家,赢得了一份极其宝贵和深远的文化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