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滦河大地。就在这片银装素裹中，滦州县北部那座最高的山峰——玉带峰，却一反往日的宁静，显露出不同寻常的动静。
先是有人发现，原本崎岖难行的上山小路，不知何时被拓宽、夯实，甚至铺上了坚实的防冻水泥路面，蜿蜒如一条灰白色的带子，直通山顶。
紧接着，昼夜都有蒙着厚实篷布的军用大货车，沿着这条新路，沉重而缓慢地向山顶运输着各种看不清模样的物资。
那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山谷中传得老远。
有胆大的猎户试图靠近查看，却在半山腰就被突然出现的荷枪实弹的哨兵礼貌而坚决地劝返。
隐约可见，山顶那片相对平坦的区域，几座覆盖着伪装网的营房已经拔地而起，其中一座屋顶上，一个巨大的、如同锅盖般的雷达天线正在缓慢地转动，冰冷的金属表面反射着冬日的阳光，仿佛一只悄然睁开的巨眼，沉默地注视着广袤的天空与大地。
玉带峰，这个滦河县的制高点，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军事禁区。
没有官方通告，没有仪式，一切都进行得迅速而隐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就在玉带峰雷达站初步建成后没几天，一辆军绿色的bJ212吉普车，带着一身风雪和剽悍之气，一个急刹，精准地横停在了红星机械厂的大门口，堵住了进出通道。
车上跳下来一位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肩章显示是旅长级别的中年军官。
他龙行虎步，直接闯进了厂区，嗓门洪亮得如同敲响了一口铜钟，道“杨术旺杨总工在哪儿？我找他！快带我去见他！”
来人正是新驻扎在玉带峰雷达旅的旅长，户广志。
他被人引到杨术旺的办公室，也不客套，拿起桌上暖暖的杏仁露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吧嗒着味儿，对着有些错愕的杨术旺就开始了诉苦兼化缘，道：“杨总工！久仰大名啊！”
“我是玉带峰雷达旅的户广志！”
“今天冒昧来访，实在是没办法了！”
户广志拍着大腿，表情痛心疾首，道：“你是不知道啊！”
“我们旅里那些高炮，老掉牙了！”
“别的先不说，就说那炮塔转向机，笨重得要命，反应慢得像老牛拉破车！”
“手动摇起来，比你们厂里那履带拖拉机转向还费劲！”
“这要是真有了情况，等我们把炮口转过去，敌机早他娘的没影儿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杨术旺，那眼神活像看着救世主，道：“杨总工，我知道你本事大！”
“连数控机床都能搞出来！”
“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把那破转向机给改改？”
“不用多先进，能用电驱动，转得快一点，准一点就行！”
“咱们部队……穷啊，换装轮不到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杨术旺看着这位风格粗犷、目的明确的旅长，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军队的人，找上门来都这么直接吗？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没过几天，红星电子厂也迎来了新气象。
旅长户广志和政委马超联袂而至，态度客气，但行动坚决。他们以加强重点单位安保和协助科研攻关为由，给杨术旺身边派来了两名战士。
这两名战士，可不是普通的警卫。一位是全军闻名的搏击高手，代号“山熊”，五大三粗的，看着憨厚老实；另一位是特种侦察兵出身，代号“暗影”，身手矫健，精通狙击与渗透。
都是名副其实的兵王。
他们替换掉的是之前某军区派来的，在电子技术上颇有天赋，给杨术旺当了很久助手兼警卫的赵树林。
赵树林被一纸调令，莫名其妙地调回了原单位。
这两位兵王上岗后，除了履行基本的警卫职责，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围着杨术旺磨。
“杨总工，您看啊，咱们部队每年都有不少老兵退役，回到地方，除了种地、卖力气，没啥好出路。”
“您这厂子发展这么快，能不能……多给咱们退役的兄弟们留点安置名额？”
“哪怕是当个保安，看个仓库也行啊！”政委马超语重心长，打的是感情牌和未来兵源稳定牌。
旅长户广志则更直接，三天两头拿着部队里各种老大难问题来找杨术旺。
“杨总工，这是我们雷达站的供电稳压器，老爱出毛病，一坏就得趴窝，您给瞧瞧？”
“这是我们通讯连的步话机，距离近了呲呲响，远了听不清，跟烧火棍似的，您看能不能优化优化？”
“还有这个，高炮上的简易瞄准具，全靠人眼估摸，误差太大了！您那电子技术那么厉害，能不能给弄个……嗯，哪怕能显示个大概距离方位的玩意儿？”
他们也不逼你，就是天天在你眼前晃，用那种充满期盼又带着点“你不帮忙我就赖着不走”的眼神看着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偶尔还夹杂着对国防事业的忧患意识。
杨术旺被磨得是哭笑不得，又有些头皮发麻。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玉带峰来的部队，从上到下，就没一个简单的！
旅长像个拦路化缘的豪侠，政委像个精打细算的人力资源主管，派来的兵王更是身兼多职。
他们看中的，就是他杨术旺和他手下这一摊子超越时代的技术能力。
他想起之前被安志春骗去戈壁滩研究所的经历，心里对军区系统的人更是多了几分警惕。
这些穿军装的，为了技术和装备，那是真能拉下脸、想尽办法的。
而且，一个比一个难缠。
“户旅长，马政委。”
杨术旺无奈地揉着眉心，道：“技术支援，我们可以探讨。”
“但是，部队的装备改造，涉及标准和规范，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至于退役士兵安置，我们厂确实有需求，可以优先考虑，但是也要按规矩来，进行考核……”
户广志一拍胸脯，道：“规矩我们懂！考核没问题！”
“只要杨总工你肯帮忙，怎么考核都行！咱们的兵，素质绝对过硬！”
看着户广志那灼热的目光和马超那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笑容，杨术旺心里暗暗叫苦。
他知道，这玉带峰上的眼睛盯上他之后，想再像以前那样安安静静地搞民用技术，怕是难了。
这军营里的化缘和磨人功夫，才刚刚开始呢。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群嗅觉敏锐的猎手给围住了，而他自己，就是那块最肥美的肉。
这感觉，让他这个习惯了掌控技术节奏的人，第一次生出了一种难以招架的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