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城的城墙之上,北风呼啸,卷起城头那面刚刚换上的,绣着山川图腾的玄黑大旗,发出“猎猎”的声响。
只是,与旗帜的激昂相比,城墙上每一个白家将士的心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家主白战,已经在那座最高的城楼上独自静立了三日。
三日来,他没有下达任何一道备战的命令,也没有安抚过一句人心。
他只是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近乎荒唐的军令——
“全军戒备,但不许出战,不许声张!所有将士登上城楼,睁大你们的眼睛给老子好好看着!”
看着?
看什么?
看那传说中早已踏入道宫之境的玄阳宗主,是如何以无上伟力,将他们这座刚刚占领的城池,连同他们所有人的性命,一并从这世间抹去吗?
恐慌与不解,如同一片无形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若非白战这数十年来积攒下的无上威望,以及他斩杀“血手”屠夫、拿下黑木寨等一系列铁血战绩的支撑,这支年轻的军队恐怕早已在玄阳宗那毁天灭地的威名之下自行崩溃了。
唯有三长老、五长老等少数几位曾亲历黑风山脉“神迹”的核心高层,在最初的震撼与不解之后,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们沉默地站在白战身后,目光越过那黑压压的军队,投向了城外那片空旷却曾被鲜血染红的旷野。
那里,一道青衫身影也已静坐了三日。
他坐在一块普通的青石之上,膝上摊着一卷泛黄的古籍,身旁没有护卫,周身没有灵力波动,仿佛一个出城踏青,偶感疲乏在此歇脚的儒雅书生。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任凭那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变色的铁血煞气冲刷,任凭那来自北域霸主的无尽杀意笼罩却恍若未闻,连翻动书页的手指都未曾有过半分颤抖。
这份从容,这份恬淡,与城外那支足以踏平山川的百万大军形成了这世间最荒诞,也最震撼的对比。
白战看着那道身影,心中所有的焦虑与恐惧竟是在这三日的等待中渐渐变得平静。
他不知道儿子要做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即将见证的将是一场……足以被载入史册,甚至颠覆整个荒古秘境认知的神迹。
……
第三日,正午。
当太阳升至最高点时,远方的地平线尽头,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那并非是乌云蔽日,而是某种更加恐怖、更加本质的黑暗。
仿佛那一片天地的光,都被一股无上的力量扭曲了。
紧接着,一股浩瀚苍茫,仿佛来自亘古之前的恐怖威压自北方天际如海啸般席卷而来!
城墙之上,数千名白家将士在这股威压面前竟是连站都站不稳!
他们手中的兵刃“当啷啷”地掉了一地,一个个脸色煞白,七窍之中有鲜血不受控制地渗出。
更有甚者,直接被这股威压冲垮了神魂,当场昏死过去。
这,仅仅是对方无意识散发出的气势!
白战瞳孔猛缩,他疯狂地运转体内那炼魄境的真元,勉强护住心脉,艰难地抬起头。
他看到了。
一艘通体由黑色神铁铸就,长达千丈宛如一座移动山岳般的巨大飞舟,正破开云层缓缓驶来。
飞舟之上,旌旗如林,甲士如云,每一个士卒的身上都散发着至少是炼魄境的恐怖气息!
而在那艘巨大飞舟的船首,一道身影负手而立。
他身着一袭雪白华服,身形枯瘦,面容普通。
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仿佛成了这方天地的中心,万事万物都在围绕着他运转。
他,便是玄阳宗之主,北域万载岁月以来唯一的一位道宫之境,玄阳子!
“蝼蚁,也敢与皓月争辉?”
玄阳子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神魂之中,带着一种神明审判般的冰冷与漠然。
他的目光,扫过城墙上那些瑟瑟发抖的白家将士,最终落在了城外旷野之上,那个唯一还保持着平静的身影。
他的眉头第一次微微皱起。
他看不透。
在他的神识之中,那个盘膝而坐的少年,就如同一块真正的,没有生命的顽石,与这方天地完美地融为一体,找不出一丝破绽。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了一丝被挑衅的……不悦。
“是你,杀了本座的长老?”
玄阳子没有再理会城墙上的蝼蚁,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神剑直刺白宸。
然而,白宸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他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不急不缓地将手中的书卷翻过了新的一页。
这个动作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却又充满了极致的……蔑视。
“找死!”
玄阳子彻底被激怒了!
他是谁?
他是道宫之境的无上存在,是这北域万年来的唯一主宰!
何曾受过这等无视?
他不再废话,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随着他手掌的抬起,天地变了!
白宸与铁壁城之间的那片空间,开始剧烈地、肉眼可见地扭曲、崩碎!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将那片大地当做一张废纸,肆意地揉捏!
无数裂痕如同狰狞的蛛网,在其中蔓延,散发出足以撕裂一切的毁灭气息。
这便是道宫之威!
玄阳子要的不是杀死那个少年,而是要将他连同他所在的那片大地一同碾碎!
城墙之上,白战等人看着眼前那末日般的景象,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要被撕裂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片空间塌陷,看着那道青衫身影即将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却连发出一声惊呼都做不到。
然而,就在那毁灭性的虚空风暴即将合拢的刹那。
盘坐于青石之上的白宸,终于动了。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施展任何惊天动地的神通。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然后对着那片正在坍塌的大地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呼……”
这一口气很轻很柔,就像是吹散一粒落在书卷上的灰尘。
但就是这样一口气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超越了这方天地所有法则的至高道韵。
那正在疯狂肆虐,足以撕裂山川的道宫境至强一击,在那口气息触碰到的瞬间竟是凝固了。
紧接着,在玄阳子那布满了惊骇与不敢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片被他掌控,正在坍塌的空间如同被按下了倒带键一般,开始以一种违反了世间所有常理的方式,迅速地复原!
那片狰狞的大地,被一一抚平。
不过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那末日般的景象便烟消云散。
天空,依旧是那片天空。
旷野,依旧是那片旷野。
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噗——!”
飞舟之上,玄阳子如遭雷击,身躯猛然一震,一口蕴含着道宫本源的精血狂喷而出!
他的道被破了!
他以自身法则构建的“道宫”,在那一口轻描淡写的气面前,竟是剧烈震颤,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险些当场崩碎!
这不是力量层面的碾压,这是来自“道”的层面的绝对践踏!
玄阳子死死地盯着城外那个依旧盘膝而坐的青衫少年,那张枯瘦的老脸因极致的恐惧而彻底扭曲!
在他眼中看到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无法被理解,无法被揣度,甚至无法被仰望的深渊!
也终于明白那一日执法长老是如何死的了。
更明白自己乃至整个玄阳宗究竟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逃!
必须立刻逃走!
这是玄阳子那濒临崩溃的道心之中唯一剩下的念头。
他猛地转身就要撕裂虚空,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逃离这片让他神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之地。
然而就在此时,那个青衫少年的声音第一次平淡地在天地间响起。
“我让你走了吗?”
声音不大,却如同一道无上的法旨瞬间禁锢了这方天地。
玄阳子骇然发现,自己这位道宫之境的强者竟是在这一刻与周围的空间彻底失去了联系!
他被囚禁了。
白宸缓缓站起了身。
他将那本古籍小心地收回袖中,一步踏出。
这一步没有引动任何灵力,却仿佛跨越了空间的距离。
他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了那艘巨大的黑色飞舟之前,出现在了玄阳子那张写满了惊恐与绝望的脸庞面前。
他伸出手,依旧是那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不急不缓地朝着玄阳子的眉心轻轻点去。
“你……你究竟是谁?!”
玄阳子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白宸没有回答。
只是在他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深处,仿佛倒映出了万古的生灭,纪元的轮回。
他的声音,平静而又淡漠,仿佛在陈述着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一个……路过的读书人。”
“也是这片天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