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城易主后的第三日,城头之上,那面象征着“狂沙”佣兵团的蝎旗早已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天宸白家那面古朴厚重的、绣着山川图腾的玄黑大旗。
寒风依旧凛冽,但城中那股惶恐不安的气息却在白家恩威并施的雷霆手段之下被迅速地抚平。
城主府内,白战身着一袭便服,正坐在那张由整块暖玉雕琢而成的书案后,面前堆积的是雪片般从城中各处汇集而来的情报。
他的神情专注而又凝重。
这几日,他没有再领兵出战,而是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对这座新占城池的整合与治理之中。
这对他而言,是一片远比沙场搏杀更加复杂的领域。
杀人,他懂。
但治人,他却是在学。
学着如何安抚民心,如何恢复生产,如何甄别敌我,如何将一座混乱的佣兵之城真正地纳入天宸盟的版图。
“盟主,”
一位白家执事躬身走入,恭敬地呈上一卷纸簿,“这是我们刚刚从那些投诚城池的使者口中,汇总的北域最新局势。”
白战接过纸簿,缓缓展开。
纸簿之上清晰地标注着自百城盟覆灭之后,整个北域已然彻底陷入了一片群龙无首的混乱之中。
大大小小数十座城池,根据各自的实力与地理位置迅速分化为了三个阵营。
其一,便是以铁壁城周边数座小城为代表的“归附派”。
他们或因实力弱小,或因饱受战乱之苦,在听闻天宸盟“赋税减半,共享太平”的承诺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投诚。
其二,则是占据了绝大多数的“观望派”。
他们对天宸盟的突然崛起抱持着深深的戒备,既不敢轻易归附,又没有实力与之抗衡,只能紧闭城门,如惊弓之鸟般观察着局势的下一步发展。
而其三,亦是实力最强的一股,则是由北域中部,以“风云城”、“巨石城”等五座大城为首,所组成的“抗拒联盟”。
他们非但是没有归附之意,反而将天宸盟的崛起,视为了对他们瓜分百城盟遗产的最大威胁。
“风云城……”白战的手指,在那三个字上轻轻拂过,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寒芒。
他知道,这才是他天宸盟北伐之路上的第一块真正的“硬骨头”。
……
与此同时,遥远的北域中心,风云城。
这座城市的规模,远非铁壁城可比。
城墙高达三十丈,通体由玄武黑金岩构筑而成,气势恢宏,固若金汤。
城内车水马龙,修士往来如织,其繁华程度几乎不亚于原百城盟的总部——天都城。
城主府,聚义厅内,气氛凝重如铁。
风云城城主,一位身着华服,面容儒雅,看上去不过中年,双眸却闪烁着一股深沉与精明的中年男子——赵无极,正端坐于主位之上。
他的下首,坐着的正是巨石城、烈火城等其余四座大城的城主。
这五人,皆是炼魄境后期乃至归一境的一方强者,亦是这北域之中最有资格逐鹿天都的枭雄。
“诸位,”赵无极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声音平缓,却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力,“想必,铁壁城的消息,大家也都收到了。”
“哼!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泥腿子家族,侥幸得了些许机缘,便真以为自己能主宰这北域的沉浮了?简直是笑话!”
烈火城城主脾气最为暴躁,他一拍桌案,满脸不屑地说道,“那沙蝎也是个废物,十万之众,竟守不下一座铁壁城,简直是把我们北域修士的脸都丢尽了!”
“话不能这么说,李兄。”
一旁,以沉稳着称的巨石城城主缓缓摇头,神色凝重地说道,“我已派人仔细打探过。那白家攻城,手段诡异。传闻他们并未强攻,而是用了一种能让人浑身脱力的奇毒,兵不血刃便拿下了城池。事后,更是开仓放粮,减免赋税,颇有几分收买人心的手段。此等心机与实力,绝非等闲之辈。”
“什么狗屁奇毒!什么收买人心!”
赵无极闻言,却是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这不过是胜利者粉饰自己的说辞罢了。乱世之中,唯有铁与血,才是永恒的真理。”
他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那巨大的北域沙盘之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位于沙盘中心,那座象征着无上权柄与财富的城池模型——天都城。
“诸位,我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铁壁城那等边陲小镇。我们的舞台,是天都城,是整个北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那白家,不过是我们逐鹿之路上,一块小小的绊脚石罢了。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在此与他纠缠,而是应该立刻集结所有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取天都!”
“只要拿下了天都城,登高一呼,整个北域谁敢不从?届时,区区一个天宸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我们反手之间,便可将其碾为齑粉!”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城主都呼吸急促了起来,眼中燃烧起名为“野心”的火焰。
“赵兄说的是!”
“拿下天都城,我等共主北域!”
“至于那天宸盟,便让他再多活几日!”
一场针对天都城的阴谋,在这间密室之中,悄然成型。
他们自以为看透了全局,却不知自己早已是别人棋盘之上,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
……
铁壁城,校场。
数千名被俘的佣兵,正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们的修为被废去大半,手中的兵器被尽数收缴,眼神之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
校场的高台之上,一道年轻而又挺拔的身影迎风而立。
正是白启。
他的脸上再无半分昔日的轻狂,只有一种如刀锋般的冷冽与沉凝。
他没有说什么鼓动人心的话,也没有做出任何虚伪的承诺。
只是用那双在生死之间淬炼过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下方的每一个人,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们之中很多人手上都沾过无辜者的血。按照军法,你们都该死。”
他的第一句话,便让下方所有佣兵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但,盟主仁慈,给了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白启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狂沙’的佣兵,而是我天宸盟‘破军营’的士卒。”
“你们的过往,我不管。你们的将来,由我来定。”
他缓缓拔出腰间那柄新换的长刀,刀锋在阳光下,折射出森然的寒光。
“在这里,没有自由,没有尊严,只有绝对的服从。你们要做的,只有三件事:吃饭,睡觉,以及……杀人。”
“你们将接受最残酷的训练,你们将执行最危险的任务,你们将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你们自己身上的罪孽。”
“活下来的人,可以重新获得修为,可以拥有自己的土地,可以再次成为一个‘人’。”
“怕死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我会赐他一个痛快,黄泉路上,也不必再受这炼狱之苦。”
全场死寂。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因为他们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他们比任何人都怕死,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活着”才是唯一的真理。
白启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缓缓收刀入鞘。
“很好。”
“那么,欢迎来到……破军营。”
……
遥远的天宸城,城主府后院。
白战派人送回关于北域局势的详细分析与他自己的应对策略,已经静静地摆放在了白宸面前的石桌之上。
信的末尾,是白战用一种近乎请示的语气,写下的困惑:“……儿啊,如今北域大乱,诸强皆逐鹿于天都,我等是否也应暂缓脚步,先积蓄力量,静观其变?”
白宸放下手中的书卷,拿起那封信,一目十行地扫过。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仿佛信中所述的那些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合纵连横,在他眼中不过是孩童的沙盘游戏。
“娘,”他转过头,看着那正在为他缝制冬衣的母亲,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您说,这天下的棋局,最忌讳的是什么?”
柳婉清停下手中的针线,想了想,笑道:“娘不懂这些。只知道,若是跟着别人的步子走,怕是永远也赢不了。”
“娘亲说的是。”白宸抚掌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赞许。
他站起身,走到那挂在墙壁上的巨大北域地图之前。
他的手指,没有落在“天都城”那耀眼的位置,也没有停留在代表着“风云城”联盟的区域。
他的手指,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风云城”联盟与“天都城”之间,一处毫不起眼名为“落凤坡”的狭长山谷之上。
“别人都盯着桌上的肉,却忘了,想要吃肉,得先有命走到桌子前。”
他的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爹的棋,还是走得太稳了些。这盘棋,想要赢,就不能等。”
他伸出手从棋盒中拈起一枚黑色的棋子,没有落在棋盘上,而是轻轻地放在了地图上,“落凤坡”那三个字之上。
“鱼儿已经入网,是时候,让它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渔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