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色深沉如墨。
铁壁城正面,白家大营再次擂响了震天的战鼓,数千名士卒的呐喊声与兵刃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化作一股汹涌的声浪,朝着那坚固的城墙发起了又一轮徒劳的“夜袭”。
城墙之上,火把如龙,将半边天穹映得一片赤红。
“沙蝎”站在城楼之上,听着城下那杂乱无章的攻击,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
“一群没见过血的娃娃兵,除了会用这种虚张声势的把戏,还会做什么?”
他对着身旁的副手啐了一口,“传令下去,让兄弟们打起精神,用滚木礌石好好招待他们!别让他们扰了老子的清梦!”
城墙上的守军们,在经历了一整日的激战后,虽已疲惫不堪,但在督战队的刀锋之下依旧强撑着精神,将一波又一波的箭矢与滚石倾泻而下。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正面战场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同时,数十道黑色的鬼魅身影,已然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融入了山间阴影的壁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铁壁城侧翼那险峻的茫茫群山之中。
这支队伍的领头者,正是白启。
此刻的他,早已褪去了那一身象征着天才身份的华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紧身夜衣。
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骄傲与轻狂,只有一种如猎豹般的冷静与专注。
“山哥,左前方三百步,山涧之后,有暗哨两人。”
白启趴在一处岩石之后,压低了声音,对着身旁的白山打出了一个手势。
白山沉稳地点了点头,与另外两名同样经验丰富的老兵,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形一矮,便如同三条滑行的毒蛇,借着草丛与岩石的掩护悄然无声地摸了过去。
片刻之后,两声被刻意压制到极致的、骨骼碎裂的闷响传来。
白山的身影再次出现,对着后方,做出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白启这才缓缓起身,带领着队伍继续前进。
这一路上,他将自己的神识催动到了极致,不再是为了寻找功勋,而是为了守护身后的每一位同族。
风声、草动、远处夜枭的啼鸣……任何一丝细微的异常,都会让他立刻停下脚步,做出最谨慎的判断。
这支由五十名家族精锐组成的队伍,在他的带领下,如同一柄精准的刻刀,悄无声息地一层层剥开了铁壁城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外围防御。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线天。
那是一道被两座山崖夹出的、仅容三人并行的狭窄山谷。
谷内,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自山巅的雪水融化汇聚而成,最终流入铁壁城。这,便是那座十万人口雄城的唯一命脉。
正如白战所料,此等要地,沙蝎并未有丝毫大意。
谷口之处,竟是用巨石和圆木搭建了一座坚固的哨卡,足有近百名散修佣兵在此驻守。
他们围着几堆巨大的篝火,大声地划拳喝酒,兵刃在火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在哨卡之后,那通往水源的狭窄小径上,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守之严密,远超正面城墙。
“头儿,怎么办?强攻的话,我们这点人手,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且一旦打草惊蛇,让他们有了防备,我们就再无机会了。”一名年轻的族人压低了声音,眼中满是凝重。
白启没有说话,他趴在冰冷的雪地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
他的目光冷静地扫过整个谷口,将敌人的每一个布防,每一处火力点都牢牢记在心中。
他想起了那一次在黑风山脉的惨败,想起了白山为了救人而倒下的背影,想起了自己那柄应声而断的长刀。
匹夫之勇,非勇,是蠢。
他缓缓地闭上眼,在脑海中将所有的信息组合推演。
片刻之后,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对着白山和另外几位小队长,用最低沉的声音,下达了一连串简短而又精准的指令。
……
一刻钟后,哨卡的另一侧山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妖兽嘶吼,紧接着,火光冲天!
“不好!是赤焰虎!有妖兽摸过来了!”
“快!快去看看!”
谷口处的佣兵们一阵大乱,立刻分出了一半的人手,朝着火光的方向冲了过去。
就在他们阵型出现混乱的瞬间,白启动了。
他如同一道离弦的箭,自雪地中暴起,速度快到了极致!
但他并非是冲向那哨卡,而是朝着那陡峭的崖壁,直冲而去!
他的脚尖在光滑的岩壁上接连点动,每一次借力,都如同蜻蜓点水,身形在常人看来绝无可能攀登的绝壁之上如履平地!
“有敌人!”
他的身影,终究还是被哨卡上的佣兵发现了。
然而,已经晚了。
另外几支白家小队,如同暗夜中的鬼魅,自不同的方向同时杀出!
他们没有恋战,目标明确,就是用自己手中的刀剑,为白启创造那短短数个呼吸的宝贵时间!
“噗嗤!”
白山一盾砸翻一名佣兵,反手一刀,便将另一人枭首。
他没有停顿,而是用自己的身躯,死死地堵住了一处最关键的路口。
“掩护白启!”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状若疯魔。
白启的身影,终于攀上了崖壁的顶端。
他看准了下方那处清澈的水源,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小小的瓷瓶,拔开瓶塞,毫不犹豫地,将其倒入了溪流的源头。
无色无味的液体,瞬间融入清澈的溪水之中,消失不见。
“撤!”
白启发出一声低喝,身形一晃,竟是直接从数十丈高的悬崖之上一跃而下,没入了后方无尽的黑暗之中。
其余的白家精锐,亦是在同一时间毫不恋战,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了一地铁青着脸的佣兵,以及十数具尚在温热的尸体。
……
次日,清晨。
铁壁城内,一切如常。
守城的佣兵们骂骂咧咧地抱怨着昨夜的骚扰,丝毫没有察觉到,一场无声的瘟疫,已经随着他们的饮水,悄然蔓延。
第一个出现症状的,是一个正在搬运滚石的佣兵。他只觉得腹中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绞痛,紧接着,便眼前一黑,口吐鲜血,瘫软在地。
起初,无人当回事。
但很快,第二个,第三个……成片成片的佣兵,都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他们上吐下泻,浑身无力,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拿起兵器作战。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在城中蔓延开来。
“水!是水里有毒!”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
当这个消息传到沙蝎耳中时,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暴怒的咆哮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查!给我查!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投毒的人给老子揪出来!”
然而,不等他的命令传达下去,更加糟糕的消息传来——城中所有的水源,皆引自后山的那条溪流,无一幸免。
整座铁壁城,变成了一座无水可饮的……死城!
沙蝎彻底慌了,他引以为傲的联盟,此刻变成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猫。
他麾下那些亡命之徒的忠诚,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显得是那样的脆弱。
第三日,正午。
当白家的大军,再次出现在城下时。
城墙之上,早已不复之前的嚣张与顽固。
守城的佣兵们,一个个面色蜡黄,神情萎靡,许多人甚至连站都站不稳,只能无力地靠在墙垛之上。
“攻城!”
白战没有再派使者,只是冰冷地,吐出了两个字。
这一次,回答他的,不再是漫天的箭雨与滚石。
而是……死一般的沉寂。
当白家的攻城车,轻易地撞开那扇看似坚固的城门时;
当白家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城中时;他们遇到的,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抵抗。
整个攻城战,顺利得就像一场游戏。
城主府前,沙蝎带着他最后百十名亲信,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白战!你这卑鄙小人!有种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沙蝎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举起环首刀,朝着白战狠狠劈来。
白战面无表情,他甚至没有拔剑。
他只是侧身,避过那势大力沉的一刀,然后,简简单单地一掌印在了沙蝎的胸口。
“噗——”
沙蝎那魁梧的身躯如遭雷击,倒飞出数丈之远,手中的大刀脱手而出,他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那双至死都圆睁着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甘与茫然。
……
半个时辰后,铁壁城,易主。
白战站在那高高的城楼之上,俯瞰着这座被他用最小代价拿下的雄城,自己只是一个完美的执行者。
真正的棋手,自始至终,都未曾踏出那后院半步。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只信鸽,将写有“城已破”三字的纸条系在鸽腿之上便松开了手。
信鸽振翅高飞,朝着天宸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遥远的天宸城,城主府后院。
鱼塘边,白宸看着那几尾因饥饿而焦躁不安的锦鲤,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他伸出手,将手中那早已备好的鱼食缓缓地洒入了水中。
鱼群,瞬间为之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