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那片曾经的旷野此刻已化为人间炼狱。
当那粒作为“鱼饵”的饭团,随着鱼线的收回而凭空消失之后,那股让数万生灵陷入疯狂源于生命本源的“香气”随之烟消云散。
疯狂的兽潮也戛然而止。
那些双目赤红,神智尽失的百城盟甲士,仿佛大梦初醒。
他们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那还在滴血的兵刃,又看了看脚下那早已分不清是敌是友,还是昔日袍泽的残肢断臂。
一股比死亡更可怕的冰冷寒意,从他们心底最深处轰然炸开!
“啊——!”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凄厉的、夹杂着无尽恐惧与悔恨的尖叫。
紧接着,这支侥幸还活着的残兵败将彻底崩溃了。
他们扔掉了手中的兵刃,哭喊着如同一群被吓破了胆的疯子,连滚带爬地朝着远离天宸城的方向四散奔逃。
没有溃败,没有战败。
因为自始至终,天宸城的城墙之上,未曾射出一支箭,未曾投下一块石。
这是一场在另一个角度上,早已注定了结局的……戏耍。
城墙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寒风卷过,带来了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却吹不散那笼罩在每一个白家族人神魂之上那股名为“敬畏”的冰冷窒息感。
白战依旧站在城楼之巅,他的身躯,僵硬得如同一尊石雕。
他看着城外那副足以让任何百战老兵都为之胆寒的地狱景象,又回头看了看那座宁静祥和,甚至连一声犬吠都未曾响起的城池,只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荒诞,如此的……不真实。
“家……家主……”
三长老的声音,带着剧烈而又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刚才那神迹般的一幕面前,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
良久,白战才终于从那无尽的震撼中缓缓回过神来。
他没有下令追击,也没有下令打扫战场。
他只是转过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复杂的眼神,扫过身后那些同样处于失魂状态的长老与族人,用一种沙哑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向外透露半个字。但凡有问起者,一概以‘不知’回应。”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冰冷而决然。
“违令者,废除修为,永逐出族!”
……
白战没有在城墙上过多停留,他将后续的戒严事宜交给了几位长老,自己则独自一人一步一步地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白宸。
当他穿过回廊,踏入后院时,想象中那惊天动地的异象余波并未出现。
院落之中,依旧是那般的宁静祥和。
柳婉清依旧坐在那石凳之上,只是她的脸色煞白,显然还未从刚才那颠覆认知的一幕中缓过神来。
而她的儿子,那个刚刚以一己之力,戏耍了一支数万人的大军,吓退了一位虚天境强者的“罪魁祸首”,此刻却早已放下了手中的竹竿。
他正坐在那棵老槐树下,膝上摊着一本不知从哪淘来的泛黄古籍,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垂钓”,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一场微不足道,消遣时间的饭后游戏。
白战的脚步,停在了院中。
他看着儿子那俊秀的侧脸,看着那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格外温润平和的儒雅气质。
只觉得一股源于生命层次差距的巨大鸿沟,横亘在他们父子之间,让他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难以生出。
他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是问他如何做到的?还是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问。
就如同,一只蝼蚁,没有资格去询问神明,为何要翻动脚下的泥土。
最终,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在那道青衫身影之后,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弯腰,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高大的身躯此刻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面对未知时的局促与僵硬。
白宸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父亲那剧烈波动的心绪。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一片新摘的树叶,小心地夹入正在阅读的书页之中,作为书签。然后,他才合上书卷,转过身,抬起那双清澈如星空的眼眸,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爹,您来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
白战的嘴唇动了动,那两个字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血脉相连的父子天性与那无法逾越的敬畏鸿沟,在他的心中疯狂地撕扯,让他痛苦不堪。
白宸看着父亲那复杂的眼神,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父亲面前,伸出手主动拉住了父亲那只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大手。
“爹,”他仰起头,看着父亲的眼睛,用一种无比认真,却又带着几分少年依赖的语气,缓缓说道:“我饿了。”
这一声“爹”,这一个孩童般依赖的话语,如同一股最温暖的春风瞬间吹散了白战心中所有的惶恐,敬畏与疏离。
他看着儿子那纯净无邪的脸庞,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热,那颗因极致的震撼而几乎冻结的心,终于重新开始跳动。
是啊,怕什么呢?
无论他是谁,无论他能做出何等惊天动地之事。
他依旧会喊自己“爹”,依旧会对自己说“饿了”。
这就够了。
这就比这世间任何的神迹,都更让他感到安心。
“好!好!爹这就让你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白战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反手握住儿子的小手,让他瞬间找回了主心骨。
他转头,看向那依旧在发呆的柳婉清,朗声道:“婉清,别坐着了!宸儿饿了!”
柳婉清如梦初醒,她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所有的震惊与不真实感,尽数被母性的本能所取代。她连忙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笑道:“就来,就来!我这就去准备!”
一场足以让整个北域都为之颠覆的惊天大事,就在这看似寻常的家庭温情之中,被轻轻地揭了过去。
……
是夜,书房。
白宸没有去休息,而是破天荒地,与父亲一同来到了这里。
白战亲自为儿子沏上一杯热茶,他已然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再次恢复了那个沉稳干练的一家之主形象。
他知道,温馨的家庭时光已经过去,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议事”。
“宸儿,百城盟虽退,但这后续的余波,恐怕才刚刚开始。”白战沉声说道,他已不再询问,而是直接陈述自己的判断,寻求“指点”。
“嗯。”
白宸点了点头,他拿起桌上的一枚白色棋子,轻轻地放在了棋盘之上。
“爹,您觉得,一座被清空了鱼的池塘,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白战闻言,心头猛地一跳!
他仿佛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一座没有了主人的肥沃池塘,只会引来更多贪婪的捕食者!
百城盟覆灭,其留下来的上百座城池与城主,那广袤的疆域与资源,将成为一块巨大的肥肉,引来无数势力的觊觎!
届时,整个北域都将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混乱与纷争之中!
而他天宸城,作为这场“神迹”的发生地,必然会成为所有势力关注的焦点!
到时候,前来试探的恐怕就不再是一个虚天境的魏苍生了!
“我明白了!”
白战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你的意思是,我们……需要立刻筑起高墙,深挖沟壑,将自己隐藏起来,避开这场纷争?”
“不。”
白宸摇了摇头,他又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轻轻地落在了那枚白子的旁边。
“一座池塘,想要不被外来的大鱼吞掉,最好的办法,不是把自己藏起来。”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而是……在那些大鱼到来之前,先将这座池塘变成自己的私产。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座池塘有主了。”
白战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看着那并排而立的两枚棋子,一个无比疯狂,却又无比合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轰然成型!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去接收百城盟的地盘?!”
“不是接收。”
白宸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是……整合。”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遥望着北方那片注定要陷入混乱的广阔土地。
他的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我令,爹。”
“命三长老、五长老,即刻率领白家所有炼魄境强者,以及三千精锐,北上。”
“告诉那些即将陷入混乱的城池,我天宸城,不为劫掠,不为称霸。只为……在这乱世之中,为他们,提供一个‘秩序’。”
“顺我者,入我天宸盟,共享太平。”
“逆我者……”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冰冷杀意,却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数分。
白战死死地盯着儿子那并不算高大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自胸中轰然爆发!
他明白了!
儿子要的从来不是偏安一隅!
他要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北域大乱之中,以雷霆万钧之势,主动出击,将所有的资源,所有的人口,所有的地盘,尽数整合到自己的麾下!
他要的,是在那些更强大的“捕食者”到来之前,将自己,变成这方天地……唯一的,也是最强大的那条“真龙”!
这,才是真正的……权谋之术!
“我,这就去办!”
白战对着那道背影,再无半分犹豫,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书房之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白宸缓缓收回目光,重新坐回了棋盘之前。
他看着那盘中已然落下的黑白二子,低声自语。
“棋局,方才开始。”
“只是不知,那逃走的魏苍生又能为我引来一条多大的鱼呢?”
“力量回来得不多,但应该够用了……”
这十年间,他的境界虽然没有达到多高,不过归一境九重巅峰,但是这方“育种之地”为他恢复了一丝本源之力,这是比修为境界更重要的力量。
至少这方天地并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了,曾经留下的东西也能慢慢取走,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白宸的目光投向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