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山脉深处,血狼帮总舵的那颗头颅在经历了数月的风吹日晒后,早已化为一颗枯骨,高高地悬挂在旗杆之上。
它像一个沉默的墓碑,又像一个无声的警告,让所有觊觎天宸城的目光都在这颗头颅面前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很多事情发生改变。
对于天宸城而言,这三个月是脱胎换骨的三个月。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城墙之上,巡逻的卫兵换了一批又一批,但他们身上那股铁血与悍勇的气息却一脉相承,甚至愈发凝练。
他们的眼神,不再是普通家丁的麻木,而是如同在刀口舔过血的饿狼,警惕地扫视着城外的每一寸土地。
功勋堂,白家府邸最核心的所在。
每一个从黑风山脉中九死一生归来的年轻族人,在交接妖核,换取那足以让他们一步登天的“悟道崖”参悟时辰时,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那柄断刀,然后对着坐在堂内一角,正默默擦拭着一柄新刀的沉默青年,恭敬地行上一礼。
那个青年,是白启。
他不再是家族的第一天才,却成了所有年轻族人心中,最值得敬畏的“引路人”。
演武场上,白山洪亮而又嘶哑的咆哮声,每日都会准时响起。
他的训练方式简单而粗暴,却也最行之有效,在他的铁血磨炼下,白家年轻一辈的修士,或许修为精进不快,但那份于生死之间磨砺出的团队默契与搏杀直觉,却让他们拥有了远超同阶的恐怖战力。
整个白家,如同一台战争机器,在白战这位铁血家主的推动下,高效而又冷酷地运转着,疯狂地积蓄着力量。
然而,平静的湖面之下总有暗流在悄然涌动。
这一日,当天宸城的百姓正享受着春日暖阳带来的惬意时,一队不速之客自北方的官道,缓缓驶来。
这并非百宝楼那般华美的商队,而是一支充满了肃杀之气的队伍。
数十名骑士,皆身着统一的黑色重甲,胯下的坐骑,竟是比追风马还要高大狰狞的“铁甲妖犀”。
他们行动之间,整齐划一,煞气冲天,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百战精锐。
队伍中央,簇拥着一辆由不知名黑木打造的巨大车厢,车厢之上悬挂着一面黑底的旗帜。
旗帜上,绣着一棵扭曲、枯槁的黑色古树,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气息。
“黑木寨!”
城墙之上,负责了望的哨兵在看到那面旗帜的瞬间,脸色剧变,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悬挂在城楼之上的警钟!
“当!当!当——!”
急促而又嘹亮的钟声,瞬间划破了天宸城的宁静!
无数正在修炼、劳作的白家族人,在听到钟声的刹那,几乎是本能地放下了手中的一切,拿起兵刃朝着各自的防区集结而去。
不过短短一刻钟的功夫,整座天宸城便从一座安逸的城池,化为了一座戒备森严的战争堡垒!
城主府,议事厅。
白战端坐于主位,神色凝重。
他的面前,铺着一张简易的地图,上面用朱砂笔重重地圈出了一个位于天宸城北方八百里之外的名字——黑木寨。
“家主,他们还是来了。”
五长老的脸上,满是忧色,“这黑木寨乃是方圆千里之内最强大的散修势力,其寨主‘黑山老妖’据说早已是炼魄境后期的强者,手段狠辣,凶名赫赫。我们之前便猜测,那血狼帮只是他们豢养的一条狗,如今狗被杀了,主人自然要来看看。”
白战没有说话,只是手指在那地图上轻轻敲击着。
他知道,今日之事若处理不当,白家这些日子辛苦建立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让他们进来。”
白战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倒要看看,这黑木寨,究竟想做什么。”
……
正堂之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一名身穿黑袍,面容阴鸷,鹰钩鼻梁上架着一双狭长眼眸的老者正安然坐于客位之上,自顾自地品着茶。
他便是此次黑木寨的使者,墨长老。
一位货真价实的炼魄二重强者!
他没有刻意释放威压,但那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真元波动便足以让侍立在旁的白家仆役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呵呵,白家主,你这天宸城,倒真是个好地方啊。”
墨长老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山清水秀,人杰地灵。难怪,能养出不知天高地厚的过江猛龙。”
“墨长老过誉了。”
白战面无表情地回应道,“我天宸城不过是穷乡僻壤,比不得黑木寨家大业大,威震千里。”
“哦?是吗?”
墨长老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我黑木寨的家业再大,也禁不住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我的东西啊。”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阴冷:“白家主,明人不说暗话。我那不成器的下属‘血手’屠夫,三个月前死在了你这黑风山脉。他那颗脑袋至今还挂在山寨的旗杆上。此事,白家主难道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一股属于炼魄二重的磅礴威压,轰然爆发,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岳朝着白战狠狠地压了过去!
白战身后的几名锻体境护卫,瞬间脸色煞白,连退数步,口中溢出鲜血。
然而,位于威压中心的白战,却是稳坐如山,面不改色。
他那被刻意压制在“半步炼魄”的气息微微一荡,便将那股威压尽数化解于无形。
“解释?”
白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仿佛没感受到对方的威压一般,淡淡说道,“墨长老这话,倒是问住我了。黑风山脉广袤无垠,其中强者无数,亡命之徒更是多如牛毛。你那下属与人结仇,死于非命,我天宸城也是被栽赃陷害。莫非长老以为,凭我这小小的天宸城,有本事杀得了炼魄二重的‘血手’屠夫?”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关系,又恰到好处地示了弱,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墨长老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传闻中靠“先祖显圣”起家的土包子,竟有如此心性与实力,能轻易接下自己的威压。
“好一个与你何干!”
墨长老怒极反笑,“也罢,既然白家主不承认,我也不与你废话。血狼帮已灭,但他们每年向我黑木寨上缴的‘岁贡’,可不能就这么断了。”
他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声音阴冷地说道:“从今年起,这笔岁贡,便由你天宸城来出。每年,灵石五万,各类一品灵药,一千株!少一分,我黑木寨的大军,便会亲自来你这天宸城……做客!”
此话一出,满堂死寂。
五万灵石!一千株灵药!
这哪里是岁贡,这分明是敲骨吸髓!以白家如今的财力,即便掏空家底,也未必能凑齐这笔巨款!
白战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知道,对方这是在逼他。
要么,接受这屈辱的勒索,从此沦为黑木寨的附庸,被慢慢吸干鲜血;
要么,撕破脸皮,迎接一场注定惨烈的战争!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无法用匹夫之勇来破解的,真正的死局。
“此事体大,我一人无法决断。”
白战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我需与族中长老商议。三日之后,再给长老答复。”
“可以。”
墨长老站起身,脸上露出胜利者般的冷笑,“老夫便在这城中,叨扰三日。希望三日之后,白家主能给老夫一个……明智的答复。”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他那嚣张的背影,厅堂内的白家众人,皆是面色铁青,敢怒不敢言。
“家主!欺人太甚!我等与他拼了!”一名年轻管事,悲愤地吼道。
“拼?拿什么拼?”
白战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疲惫,“一个使者,便是炼魄二重。那黑山老妖,又是何等修为?这一战若开,我白家……必亡!”
整个厅堂,瞬间被一股绝望的气息所笼罩。
白战挥了挥手,遣散了众人,他独自一人坐在那冰冷的家主之位上,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将他紧紧包裹。
他可以隐藏修为,去刺杀一个炼魄二重,可他能刺杀炼魄后期的黑山老妖吗?
就算能,黑木寨那数千精锐,又该如何抵挡?
这不是一场靠个人勇武就能获胜的战争。
不知坐了多久,他缓缓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这个看似无解的死局,或许……只有那个四岁半的孩子,能为他画出一条生路。
而此刻,后院之中。
白宸正蹲在地上,用母亲柳婉清为他寻来的一堆药草摆弄着。
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用泥巴捏成的、歪歪扭扭的简陋小鼎。
他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株“清心草”,和一株味道辛辣的“火阳花”,一同丢进了那泥鼎之中。
然后,他抬起那双纯净的眼眸,看向那沉着脸走入院中的父亲,奶声奶气地说道:
“爹,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