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那关于“洞天福地”的震撼与惊骇,最终在白战的铁血手腕之下化为了一道最高等级的封口令,被死死地压在了每一个核心长老的心底。
他们被允许知道机缘的存在,却被严禁生出任何窥探的念头。
这份看得见摸不着的巨大诱惑,如同一根悬在头顶的胡萝卜,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触及那更高的天空,唯一的途径,便是积攒功勋,提升实力,等待家主开启那扇门的一天。
自那日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整个白家便彻底变了。
若说之前的白家,因“悟道崖”的出现而充满了对修为提升的狂热,那么现在的白家,则是在这份狂热之中注入了一股冰冷而又残酷的血性。
功勋堂,成为了整个府邸最繁忙,也最牵动人心的地方。
堂内最显眼的位置,没有悬挂任何字画,只挂着一柄用布条缠绕的……断刀。
那是白启的刀。
每一天,都有无数年轻族人在这里交接任务,他们抬头便能看到这柄断刀,看到那狰狞的断口。
那仿佛不是断在刀上,而是断在了每一个白家族人的骄傲之上。
它像一个沉默的警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黑风山脉不会因为你的天赋而手下留情,生死搏杀,容不得半点轻狂与大意。
白启本人,也彻底变了。
他没有消沉,也没有怨怼,每日天不亮他便会来到功勋堂,亲自为每一个即将出任务的小队分发丹药与兵甲。
他会用自己那沙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各种妖兽的习性、弱点,以及他用鲜血换来的教训。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才,而像一个在战场上幸存下来的老兵,将自己的伤疤揭开,只为让袍泽们能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
而新晋的“总教习”白山,则成了演武场上最“惹人嫌”的存在。
他不再教授任何华丽的招式,他教的,只有三样东西:如何格挡,如何闪避,以及……如何在同伴遇险时,去为对方创造哪怕一瞬间的生机。
他的训练方式简单而粗暴,就是让族人们穿上最厚重的甲胄,然后用浸了水的灵木,毫不留情地抽打。
“反应再快一点!你们的敌人不会给你们第二次机会!”
“阵型!记住你们的阵型!你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们的背后,是你们的同族!”
“倒下了就给老子爬起来!妖兽的爪子,可比我这木棍要锋利得多!”
演武场上,哀嚎声与怒吼声此起彼伏,但没有一个人退出。
因为他们都清楚,今日多流一滴汗,明日或许就能少流一滴血。
就这样,在一种近乎残酷的氛围中,白家年轻一辈的实力,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修为”向“战力”,发生着质的蜕变。
他们变得沉默、坚韧,眼神中少了浮躁,多了几分狼一般的狠厉。
……
这一切都被更高处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
城主府,望楼之巅。
白宸伏在父亲的肩头,平静地看着下方那热火朝天的演武场,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在他看来,这并非是残酷,而是慈悲。
他曾见过太多惊才绝艳的天骄,根基不稳,心性不坚,最终在通往那帝座的血腥道路上,沦为一捧枯骨。
如今他既承了这方血脉的因果,便不介意在自己这盘大棋的初始阶段,顺手为这些“族人”,打下一份足够坚实的根基。
这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爹,冷。”
他感受着拂过脸颊的寒风,将小脑袋朝着父亲温暖的怀中缩了缩。
如今白宸开始将白家当做自己真正的家,这是他曾经从未体验过的。
白战立刻回过神来,连忙用厚实的裘袍将儿子裹得更紧了一些,口中带着几分自责说道:“是爹疏忽了,走,我们回家。”
他抱着儿子转身走下望楼,那份属于一家之主的威严与铁血,在面对怀中这小小的身影时,尽数化为了绕指的柔情。
时光,就在这平静而又暗流涌动的日子里悄然流逝。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
黑风山脉外围的妖兽,在白家这种近乎清剿式的疯狂猎杀下,数量锐减。
而白家族人的伤亡率,却在白山的铁血训练与白启的经验传授下,从最初的十不存七,降低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
每一个活下来的族人,都成了真正的精锐。
他们或许修为提升不快,但身上那股凝练如实质的煞气,却足以让任何同阶的修士为之胆寒。
然而,随着猎场的开拓,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这一日,一支负责巡视边界的白家小队在黑风山脉边缘的一处溪谷,与另一伙人发生了冲突。
那是一群衣着杂乱,神情彪悍的散修,他们自称是“血狼帮”,常年盘踞在黑风山脉的另一侧,以劫掠和猎杀妖兽为生。
双方为了一株刚刚成熟的“淬骨花”,大打出手。
白家小队虽然只有三人,却凭借着精良的兵甲与默契的配合,竟是与对方七八人打得旗鼓相当。
但双拳难敌四手,最终淬骨花被抢白家小队亦是人人带伤,狼狈而回。
此事如同一颗石子,在白家这潭看似平静的湖水中,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
“家主!这血狼帮欺人太甚!竟敢抢到我们白家的头上来了!依我看,就该派人杀过去,让他们知道我们天宸城的厉害!”
一名年轻气盛的新晋管事,满脸怒容地说道。
“不可!”
五长老立刻反驳道,“血狼帮乃是一群亡命之徒,其帮主‘血手’屠夫,更是成名已久的炼魄二重强者!我等与之硬拼,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得不偿失!”
“难道就这么算了?今日他们敢抢一株淬骨花,明日就敢踏入我天宸城的地界!”
众人争论不休。
白战端坐于主位,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是白家扩张势力的必然结果。
当你的猎场与别人的猎场重叠时,冲突便不可避免。
但他没有立刻做出决断,他想的不是战,也不是和。
当晚,他又一次来到了白宸的院落。
白宸正坐在灯下,用母亲柳婉清为他准备的各色米粒,摆弄着一幅“画”。
白战走过去,低头一看,只见那“画”中,白色的米粒被摆成了一只绵羊的形状,而在“绵羊”的周围,则是一群由黑色米粒组成的、面目狰狞的“恶狼”。
白战的心,猛地一动。
羊与狼……这不正是如今白家与那血狼帮的处境吗?
就在他思索之际,白宸动了。
他伸出小手,从旁边装米的碗里,捻起了一颗红色的米粒。
那颗米粒,又小又不起眼,混在众多米粒之中,毫不出奇。
他将这颗红色的米粒,轻轻地,放在了那群“恶狼”的后方。
然后,他抬起头,看了父亲一眼,便不再理会,自顾自地开始收拾起那些米粒。
白战却如遭雷击,死死地盯着桌面上那副简单的构图,脑海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风暴!
红色米粒……放在了狼群之后?
这是何意?
围魏救赵?釜底抽薪?
不……不对!
白战的目光,猛地落在了那颗“红色米粒”之上。它代表着什么?是另一股势力?是某个强者?还是……
一个无比大胆,却又无比合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那颗红色的米粒,代表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正是他这个隐藏了修为的、真正的炼魄境强者!
即使自己与那血手屠夫相差了一个境界,但凭借白家悟道崖与特殊的修行法门,他的实力已经足以抗衡普通的炼魄二重巅峰强者。
儿子的意思,不是让他带领家族去与血狼帮正面硬撼,那是以“羊群”去冲击“狼群”,愚蠢至极。
他应该做是绕到敌人的后方,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黄龙,擒贼擒王!
只要将那炼魄二重的“血手”屠夫斩杀,所谓的血狼帮,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这,才是真正的……破局之法!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白战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看着儿子那小小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崇拜与狂热。
这已经不是指点,这是在教他,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执棋者!
不再依赖家族的力量,而是将自己,也化为一枚最关键、最致命的棋子!
次日,白战于议事厅中,力排众议,压下了所有主战的声音。
他宣称,此事需从长计议,并派出使者带着礼物前往血狼帮“议和”,姿态之软弱,令族中不少主战派大失所望。
而就在天宸城的使者,带着一车“赔礼”,慢悠悠地晃向血狼帮总舵的同时。
一道黑色的身影,却已然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天宸城。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背着一柄古朴的长剑,以一条截然相反的、更为崎岖隐秘的路线潜入了黑风山脉的深处。
他的气息被完美地压制在锻体九重巅峰,眼神却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
那一日,黑风山脉深处,血狼帮的总舵杀机四起。
帮主“血手”屠夫,那颗炼魄二重的头颅被人一剑枭首,高高地悬挂在了山寨的旗杆之上。
无人知晓,出手的是谁。
只留下一个传言,在黑风山脉的各路散修与盗匪之间悄然流传。
——天宸城,不可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