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的刀锋斩入黑雾触须的瞬间,没有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撕裂厚重湿布的声响。黑雾被斩断的那一截剧烈扭动着,化作数十条细小的毒蛇般的气流,反向朝我扑来。我手腕一翻,刀身回转,清冷的月白色光华如水波般荡开,那些黑雾蛇触之即散,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但这一刀只斩断了一根触须。还有七根连接着其他狼渊队员,以及最粗壮的那根,如同脐带般从碎片垂落,扎进祭坛中心。
“阻止他!”为首的祭司——一个身形佝偻、声音却尖锐如铁片摩擦的老者——厉声喝道。他手中的骨杖重重顿地,祭坛边缘的七根石柱同时亮起暗红色的符文。
那些游荡的傀儡动了。它们的动作不再僵硬,反而快得诡异,二十多道身影从不同方向包抄而来。它们的眼睛红得滴血,口中发出非人的嗬嗬声,指甲漆黑尖锐,在洞壁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我且战且退,将大部分傀儡引向祭坛右侧的空地。“月魄”的刀光在身周织成一张网,每一次挥斩都能削断傀儡的肢体或头颅,但这些东西根本没有痛觉,即便断了一条腿也能用双手爬行,继续进攻。更麻烦的是,被斩断的伤口处会喷出腥臭的黑血,黑血落地即燃,腾起带着剧毒的绿色火焰。
“谢先生,低头!”
胡瑶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我毫不犹豫俯身,一道清越的铃音在头顶荡开——不是实体的铃声,而是灵力震荡发出的清鸣。声音过处,扑向我的三个傀儡动作齐齐一僵,眼里的红光黯淡了瞬间。
就是现在。我欺身而上,“月魄”横斩,三颗头颅同时飞起。这一次,无头的躯体倒地后不再动弹,伤口也不再喷血燃烧。
“它们的核心在脊椎第三节!”胡瑶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震散那里的控魂咒印,才能真正消灭!”
我记下了,但没时间道谢。又有五个傀儡围了上来,而祭坛上,仪式仍在继续。宥乔呢?
我抽空瞥了一眼祭坛左侧。宥乔已经在那里,她半跪在地,星晷悬浮在面前,双手虚按在罗盘两侧。星晷正以惊人的速度旋转,投射出的星图不再只是光影,而是凝成了近乎实体的、微缩的星辰阵列。这些微小的星辰围绕着祭坛旋转,每一次转动,祭坛上亮起的红色符文就黯淡一分,那根连接碎片和祭坛的“脐带”也微微颤抖。
但宥乔的脸色白得吓人,额头冷汗涔涔。她在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祭坛法阵的运转。
“先破石柱!”我对胡瑶喊道,“石柱是仪式的锚点!”
胡瑶的身影在傀儡群中穿梭,她的速度极快,脚步踏着某种玄奥的节奏,所过之处,傀儡的动作总会慢上半拍。她听到了我的话,双手在胸前快速结印,口中诵出一段古老而晦涩的咒言。
随着咒言,她的周身浮现出九道虚影——那是九条蓬松的狐尾,虽然只是灵光凝成,却栩栩如生。九尾虚影同时摆动,九道银白色的光丝激射而出,精准地缠向距离最近的三根石柱。
光丝接触石柱的瞬间,暗红色的符文剧烈闪烁,发出尖锐的抵抗鸣响。胡瑶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丝,但双手印诀死死稳住。光丝一点点勒进石柱表面,那些刻上去的符文开始崩裂。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祭坛中央,那个佝偻的老祭司忽然发出一阵夜枭般的怪笑。他不再理会我们,反而高举骨杖,用杖尖狠狠刺向自己的左胸!
鲜血喷涌,却没有落地,而是被骨杖顶端的骷髅头尽数吸收。吸收了鲜血的骷髅头,眼眶中燃起两团幽绿的鬼火。
“以吾血为引,唤地脉之怨,奉千旱之主!”老祭司嘶声长啸。
整个岩洞剧烈震动起来。不是爆炸或坍塌的震动,而是更深层的、仿佛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的脉动。干涸的河床底,那些光滑的卵石纷纷炸裂,从裂缝中涌出粘稠的、沥青般的黑色液体。液体带着刺鼻的硫磺和金属锈蚀的恶臭,一接触空气就开始沸腾,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是地脉深处的‘秽淤’!”胡瑶失声喊道,“他们把这座山变成转化器的真正目的,不是吸收灵气,是抽取大地积累的怨毒和污染!这些秽淤一旦蔓延开来,整片区域百年内都将寸草不生!”
黑色液体正沿着河床向四周蔓延,速度极快。更可怕的是,液体所过之处,那些倒地的傀儡残骸竟重新“站”了起来——不是复活,而是被秽淤包裹、重塑,变成一具具流淌着黑泥、形态更加狰狞的怪物。
我们陷入了绝境。前有仪式将成,中有傀儡围攻,后有秽淤蔓延。而狼渊小队的三人,气息已经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
就在此时,祭坛右侧的通道口,传来了熟悉的枪声。
不是单发,而是节奏精准的三连射。每一发子弹都精准地命中一个正扑向胡瑶的傀儡后颈——脊椎第三节的位置。被特制破邪弹头击中的傀儡,像是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瞬间瘫软。
“谢哥!胡瑶姑娘!低头!”阿劲的吼声传来。
我和胡瑶同时伏低身体。一道炽白的火线从通道口喷射而出,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李杞手中那柄经过改造的喷火器——燃料里混合了朱砂粉和雄黄粉。炽白的火焰扫过涌来的秽淤,黑液发出凄厉的“尖叫”(那是无数怨念被净化时的声响),剧烈翻滚着后退,表面结出一层灰白色的硬壳。
阿劲和李杞杀进来了。
阿劲右手持枪,左手竟然握着一柄沉重的工兵铲,铲刃上闪烁着淡淡的金光——显然被临时附了破邪符。他每一铲挥出,都能将一个傀儡劈得倒飞出去,动作大开大合,完全看不出右臂刚刚重伤初愈。李杞跟在他侧后方,喷火器压制秽淤,另一只手不断抛出特制的震撼弹和闪光弹,干扰着祭司们的施法节奏。
生力军的加入,瞬间扭转了局部的颓势。
“阿劲!李杞!石柱!”我抓住机会,一刀逼退两个傀儡,指向祭坛边缘,“胡瑶在破坏石柱,你们掩护她!”
“明白!”阿劲应了一声,工兵铲抡圆了砸向一个试图靠近胡瑶的红袍祭司。那祭司急忙举起骨杖格挡,却被阿劲蛮横的力量连人带杖砸飞出去,撞在岩壁上,喷出一口黑血。
李杞的喷火器调转方向,一道火墙暂时阻隔了从河床涌来的秽淤。她趁机从背包里掏出几个巴掌大的金属圆盘,用力掷向祭坛方向。圆盘落地后自动展开,伸出三根尖刺扎入地面,随即开始发出高频的、针对灵体的干扰波。
这种现代技术与术法结合的装备,果然对仪式产生了影响。剩下的六名祭司中,有两人明显露出痛苦之色,诵咒的声音开始紊乱。
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将灵力疯狂灌入“月魄”。刀身上的月白光华暴涨,几乎照亮了半个岩洞。我没有去斩那些触须,也没有攻击祭司,而是将全部力量,对准了祭坛正上方——那块悬浮的、不断渗出黑雾的钥匙碎片。
“宥乔!”我大吼,“就是现在!”
祭坛左侧,宥乔猛然睁眼。她双手合十,然后向两侧狠狠拉开。悬浮的星晷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旋转速度达到极致,投射出的星辰阵列猛然收缩,化作一道凝实的银色光锥,直刺碎片!
与此同时,我的刀也到了。
月白色的刀光与银色的星辉,一左一右,几乎同时命中那块浑浊的胶质碎片。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然后——
碎片表面,炸开了无数道裂纹。裂纹中迸发出的不是光,也不是黑暗,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将视线都扭曲的“虚无”。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传来,不是物质破碎的声音,更像是……空间本身被撕裂的哀鸣。
悬浮的碎片,炸成了成千上万片细小的、闪烁着暗金色光泽的晶体碎屑。那些连接着狼渊队员的黑雾触须,应声而断。
但灾难,才刚刚开始。
碎片爆炸的冲击波,混合着其中蕴藏的狂暴空间能量,呈球形向四面八方扩散。首当其冲的是祭坛和那六名祭司——他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就在扭曲的光影中被撕扯、拉长,然后像摔碎的瓷器一样崩解成最基本的粒子,消散在空气中。
紧接着是那些石柱。八根石柱同时炸裂,碎石如暴雨般向四周激射。
“保护伤员!”我嘶吼着,扑向离我最近的巴图队长所在的石柱。阿劲和李杞也冲向另外两人。
胡瑶的反应最快。她咬破指尖,凌空画出一个繁复的血符,九尾虚影瞬间膨胀,将我们几人连同三根石柱附近的空间笼罩在内。激射而来的碎石打在虚影屏障上,发出密集的闷响,却无法穿透。
冲击波扫过整个岩洞。岩顶开始崩塌,巨大的石块砸落,在秽淤河床上溅起数米高的黑浪。那些傀儡和残留的秽淤怪物,在能量风暴中被绞成齑粉。
混乱持续了大约十秒钟。
当最后一块巨石砸落,尘埃(混合着晶体碎屑和石粉)缓缓沉降时,岩洞内的景象已经面目全非。祭坛彻底消失,原地留下一个焦黑的大坑。河床里的秽淤被爆炸的高温和冲击波蒸发大半,只剩下少许在坑底蠕动。洞顶塌陷了将近三分之一,露出了上方另一个较小的空洞,有微弱的天光(或许是月光?)从塌陷处的裂缝透下来。
“咳咳……”阿劲第一个从碎石堆里爬出来,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格根,“李杞!你那边怎么样?”
“萨仁还有气!”李杞的声音从另一堆碎石后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但是伤得很重,需要立刻急救!”
我检查了巴图的情况。这位北荒汉子还有微弱的脉搏,但胸腹处有多处骨折,内脏可能也受了损伤。我迅速给他喂下一颗保命的丹药,用绷带做了初步固定。
“宥乔?胡瑶?”我环顾四周,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我没事。”宥乔虚弱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她靠在残存的半截石柱上,星晷落在她脚边,光华黯淡。她脸上没有血色,但眼睛还睁着。
胡瑶的情况更糟些。她跪坐在地,九尾虚影已经消失,蒙面的纱巾被血浸透。刚才那个保护众人的血符,显然消耗了她极大的元气。
“钥匙碎片……毁了?”李杞一边给萨仁包扎,一边问。
我看着满地的暗金色晶体碎屑。它们还在微微发光,但那种连通空间的波动已经彻底消失了。“核心结构被彻底破坏,蕴含的空间坐标和能量都消散了。它不再是‘钥匙’,只是一堆……有点特别的矿物碎渣。”
这意味着,“石语者”用碎片开启某个通道或完成仪式的计划,至少暂时破产了。但也意味着,我们失去了可能用来稳定节点的、最直接的工具。
“先离开这里。”我背起巴图,“洞可能还会塌。阿劲,你背格根。李杞,扶着萨仁。胡瑶,你能走吗?”
胡瑶点点头,挣扎着站起,宥乔也勉强起身,捡起星晷。
我们互相搀扶着,向之前进入的通道撤退。来时的路已经被塌方堵死了一大半,只能艰难地攀爬翻越。每一声岩石的吱呀作响,都让人心惊胆战。
足足花了二十分钟,我们才爬出那条矿道,回到山体外。风沙依旧猛烈,但呼吸到戈壁干冷空气的瞬间,所有人都忍不住长出一口气——活着出来了。
我们躲进一个背风的岩缝。李杞立刻开始给三个重伤员做更专业的处理,我则检查宥乔和胡瑶的伤势。宥乔主要是灵力透支,休息就能恢复。胡瑶的内伤更麻烦,需要静养和药物调理。
“通讯恢复了。”阿劲摆弄着卫星终端,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林云,能听到吗?”
短暂的电流声后,林云焦急的声音传来:“收到!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刚才监测到卧佛山区域有强烈的能量爆发,然后就失去了所有信号!”
“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我看着岩缝外昏天黑地的风沙,缓缓说道,“钥匙碎片已毁,狼渊小队救出来了,但全员重伤。我们自己也付出了代价。另外,山体内部有地脉秽淤泄露,需要后续处理。”
林云沉默了几秒:“明白。救援直升机已经起飞,但沙尘暴前锋比预期更快,能见度太低,他们可能无法直接降落在你们附近。我会给你们发送一个坐标,是十二公里外的一处废弃气象站,那里有相对坚固的建筑可以躲避风沙。你们能移动吗?”
我看了一眼众人。三个昏迷的重伤员需要担架,我们自己也有伤,外面是能见度不足五十米的沙暴。
“能。”我说,“把坐标发来。”
我们没有选择。留在这里,一旦沙尘暴达到最强,这个岩缝也可能被掩埋。必须赶到那个气象站。
“阿劲,李杞,做担架。”我撕下衣袖,包扎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添的一道伤口,“胡瑶,宥乔,你们尽量节省体力。我们……”
我顿了顿,看向西方——千佛岩核心区域的方向。
“我们还有最后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