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已经有三天时间了。
这里还是那个小县城,变化并不是很大,节奏慢得像是被时光遗忘。街道两旁熟悉的梧桐树,巷口飘来的烟火气,一切都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陈旧感觉。
但是我知道,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我和宥乔都默契地没有对家里人提及毕业那晚的惊魂,只是说那天玩得太晚,第二天睡到中午才出发,两家的父母都忙着为我们毕业归来而高兴,各自张罗着各种好吃的,并没有察觉到我们眼底深处那一丝未能完全散去的阴霾。
昨天,儿时的伙伴们组了局,算是为我们接风,阿杰、大鹏、晓琳,都是光着屁股玩到大的,感情自不必说。地点就在河边的大排档,烟火缭绕,人声鼎沸,充满了欢快的、踏实的热闹。
“可以啊,柏良!SUV都开上了,以后哥们儿出门就靠你了!”阿杰笑着捶了我一拳,递过来一瓶冰啤酒。
大鹏则挤眉弄眼地看着我和宥乔:“你俩这……算是修成正果了呗?啥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宥乔的脸瞬间就红了,在夜市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娇俏。她嗔怪地瞪了大鹏一眼:“你胡说什么呢!”
我也跟着笑了笑,举起酒瓶和他们碰在一起,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暂时压下了心底那点不适。这种熟悉的调侃,曾经是我们之间最自然的氛围。
几瓶酒下肚,话题自然开始天南海北,晓琳好奇地问起我们毕业的情况,宥乔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着开始讲述聚餐的趣事,室友们的糗事,刻意略过了KtV的那一刻。她讲述的时候,声音轻快,表情生动,仿佛那晚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快乐的毕业狂欢。
我配合着她,点头,微笑……但我知道,阿杰是我们这群人里最细心敏感的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追问,只是在我和宥乔偶尔眼神交汇,或者在我因为身后突然有人大声喧哗而下意识绷紧肩膀时,会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
“柏良,”趁着宥乔和晓琳去挑烤串的间隙,阿杰凑过来,低声问,“没事吧?感觉你这次回来,有点……心不在焉。”
我心里一暖,随即又是一凛。连阿杰都看出来了。
“没事,”我摇摇头,灌了一口酒,“可能就是毕业,有点……迷茫吧。”
阿杰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再追问:“有啥事说话。”
聚会散场时,已是深夜。我们沿着河堤慢慢走着,夏夜的风带着微微的潮湿感,吹在脸上很舒服。宥乔和晓琳走在前面,低声说着闺蜜间的悄悄话。
阿杰和我落在后面,他看着前面宥乔的背影,忽然轻声说:“宥乔好像也瘦了点,眼神里有点东西藏不住。”
我沉默着,没有接话。
他看着远处河面上破碎的灯光,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咱们这地方,看着不大,很是平静,其实……有些老辈子传下来的东西,谁也说不清。你爷爷当年,可是咱这儿出了名的‘明白人’。”
我猛地看向他。阿杰的爷爷和我爷爷关系不错,他显然知道一些事情。
他对我笑了笑,带着一种了然:“回来了,就把心放平稳,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无法真正安定,也无法理解,爷爷的影子,那方沉重的大印,还有KtV里那张扭曲怨毒的脸,交织在一起。我知道,那件事,过不去。它就像一粒种子,已经在土里种下了,不知会在何时,又以何种方式再次破土而出。
把宥乔送到她家楼下。
“上去吧,早点休息。”我说。
“嗯。”她点点头,却没有立刻转身,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柏良哥,谢谢你。”
“谢我什么?”
“所有。”她抬起头,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谢谢你接我毕业,谢谢你……那晚保护我。”
她的语气很真诚,带着一种试图修复什么的努力。
我笑了笑:“应该的,快上去吧。”
看着她楼道里的声控灯一层层亮起,直到她家的那一层窗口透出温暖的灯光,我才转身离开。
走在回家的巷子里,四周寂静,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贴身藏着的大印,那温凉的触感,此刻给了我一丝莫名的安慰,也带来一丝沉重。
阿杰说得对,在这个不大的小县城里,藏着很多老辈子传下来的,又说不清的东西。而我,带着爷爷的传承,似乎正被无形地推着,走向那片迷雾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