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那日，无夜宫的甬道里挤满了送行的人群。苍雪清点着最后一批物资——药囊用防水油布裹了三层，干粮分成小份缝在皮袋里，就连照雪刀的刀鞘都重新加固过。
阿广和另外五名探路者早已整装待发。他们修长的四肢像蜘蛛般舒展，毛桃正俯身将耳朵贴在地面，检查远处的动静。
探路者是鬼洞族里比较低等的工种，名字也是爹娘随便取的，有时候生孩子的时候吃到什么东西，听到什么动静，便随意就给孩子取了一个名字。也难怪鬼洞人在听了阿灯这个名字之后都赞叹晚照给取了一个十分别致的名字。
所有人都来送晚照和苍雪等一行人，只有浅浅没有来。
阿广笑着说：“大王，浅浅这时候还在屋子里哭呢！”
苍雪悄悄望向晚照，那个迟钝的男人正忙着将族人递来的饯别礼物塞进背囊，他对浅浅的心事浑然未觉，只是红着眼眶对鬼烛反复叮嘱：“若你们在无夜宫里活不下去了，诗魄大人已经将从这里走寒山密道的路线刻在你们那边的石壁上，到时候你们定要来寒山找我们。”
鬼烛没有想到晚照最终还是不肯留下来，叹了一口气说道：“知道了！”老人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些天差地别的族群，经过这些时日的生死与共，竟在分别时尝到了同样酸涩的滋味。
阿广等人背着所有的行李，带着苍雪和晚照等人出了无夜宫，往菊序城的方向走去。
朱雀族送行的人排了长长的一队，一直到苍雪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地宫的尽头，这才陆续散去。
出了地宫之后，果然从西南边撕开了一条裂口，那裂口十分狭小，仅供一个人侧身通过，有时候侧身过不去，要往上攀爬一段路程这才有高处宽阔一些的裂口可以继续往前。
探路者探路的时候，吃喝都很少，指甲皮肤坚硬，身上带着一把粗糙的铁钎，可以把狭小的缝隙凿开，遇到十分复杂的地形，探路者还可以把体力不支的老弱病残背着运过去。此外，他们还负责趴在地上听水源，有些地方途中没有河流，但是有地下水，也是靠他们凿浅井来取水。
一路上苍雪等人都啧啧称奇，也难怪鬼烛最后要派五个探路者一路护送他们离开。若不是有阿广他们几个，就凭苍雪一行人，即便有地图、认得路，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也十分困难。
真的走了大约十来天的路程，很快，阿广便带着苍雪和晚照等人摸到了出口。
那裂缝很深，好在一路上地势在缓缓抬升，顺着这地形，几个人毫不费劲，很快就爬到了地面上。
爬上来一瞧，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地面上漆黑一片，冷风阵阵，原来常年是九月天的菊序城，竟然已经进入了永夜。地上也没有一丝灯火，黑漆漆的建筑全部浸入在这一片黑暗之中。
诗魄探出头来勉强辨认了一下，愕然道：“这里是……这里是抱香街？”
原来这里竟然是菊序城的抱香街。
准确地说，是曾经的商业街。菊序城最繁华的中心。
可是如今这里成为了一片空城。只有天边两轮巨大的明月，向这世上洒下银色的清辉。
借着这月色，他们看到四处的建筑都是空荡荡的，曾经富丽阔气的酒肆，招牌掉落了下来，被砸成了两半，上面还留着无数人逃难时踩上去的脚印子。有些红色的酒旗还竖立在风中，在夜色中远远望去，竟如招魂幡一般诡异。
曾经客人云来的勾栏瓦肆，因为地下不断撕开裂口，墙壁上也爬满了裂缝。屋檐上的瓦片被震落了，七零八碎地洒落在地上。而在墙边，已经生出了不少的杂草，有些野草已经长到了一人多高，不知道这里曾经被荒废了多久。
那一边的茶楼已经倒塌了，只剩下一张旗挑子扔在地上，隐约可以辨认出上面写了一个“茶”字。
闹市中的一座医师祠堂也已经垮塌了一半，苏北神像倒是屹立着，只是塑身上已经爬满了裂痕。
其他倒塌的建筑不计其数，有些房屋掉了一面墙，有些房屋的屋顶榻了，各种零碎的废砖瓦砾将原来宽阔的街道堆成了一片废墟。在这清冷的寒天里，废墟上砖砾上都蒙着一层白白的霜。
菊序城死了。
诗魄和生墨等一众器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菊序城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生烟问道：“你们下来前还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生墨道，“年前，我还在前面那家茶楼喝过茶，听过曲子。那时，天都还是光亮的，也不像如今这般冷。”说着，自己也打了个寒颤。
“也没有这裂缝？”
“当时听说附近是有地方裂了口子，却不曾想撕开到这里来了。也不曾想裂口还在扩大。”
诗魄捻着胡须摇头：“地下的活动比之前更频繁了，无夜宫并不是久留之地。”
生墨道：“可是即便如此，菊序城在蜜合的繁华不在桃浪城之下，如今怎么像个鬼城一般，人都去哪里了？”
“杨富山退位，据说他的儿子杨鞅跑到仲夏城那边去祈福了。老百姓也许都往暖和的地方跑了。”
“祈福？”
“是啊，带着一众皇亲国戚一起去的，还征用了那边的一片地，作为临时的行宫。”
“祈福有个屁用！”诗魄忍不住脱口骂道。
“是有个屁用。不过现在怎么办？”
“我们上去看看，先找个落脚点歇息一下最好。然后想办法回寒山。”苍雪道。
“菊序城里除了裂口，还有水患是不是？”
生墨抱着双臂，他冷得瑟瑟发抖：“水患已经退了，蜜水往清秋城那边跑去了。”
晚照也觉得这里的天气冷得不正常：“既然水患退了，再怎样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听这动静，方圆几里内都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四周静悄悄，众人面面相觑，也都觉得好生诡异。
阿广等人都趴在地上，将耳朵贴在地上听了一阵，然后抬起头来迷惘地说道：“是啊，我听好像也没有什么动静。倒是再往南边走，有些动静，却不知道是什么。”
“我们去瞧瞧？”生烟道。
阿广摇摇头：“不能随便去，还不知道是危险，还是什么。”
?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