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月的睫毛又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片模糊迷蒙的白光，刺得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视野如同浸了水的宣纸，晕染开的光影逐渐沉淀、凝聚，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是白色的天花板，平平整整，日光灯管安静地悬在上方。
浅蓝条纹的窗帘半掩着，被微风拂动，偶尔漏进几缕秋日午后慵懒的阳光。
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略带凛冽的消毒水气味，这味道本该让人清醒警觉，却被一丝若有似无、温甜柔和的牛奶香奇异地中和了，形成一种矛盾又令人安心的气息。
这不是堆满课桌椅的教室，也不是空旷冰凉的天台……她身在何处？
指尖微微动了动，传来身下被褥柔软蓬松的触感，像陷在一朵轻盈的云絮里。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干净整洁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薄如蝉翼的被子。
视线下意识地向下探寻，掠过洁白的床单边缘，猛地顿住了。
病床旁边那张简单的靠背椅上，坐着一个人影——是凌天恒。
他并没有像往常在教室那样，专注地埋首于习题册或书本之中，而是微微前倾着身体，双臂随意但稳固地搭在膝盖上。
他的目光，正静静地落在她脸上。那双总是显得深邃冷静的黑眸里，此刻竟盛着一种叶晓月从未见过的、近乎陌生的柔和光泽，仿佛深潭的表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细微的温柔涟漪。
连他平时习惯性紧绷、显出几分锐利的下颌线条，此刻也奇异地放松了些许，少了许多“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一缕阳光恰好从窗帘缝隙流淌进来，跳跃着落在他墨黑的发梢，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竟奇迹般地融化了他周身那份惯常的冷冽气息。
叶晓月怔怔地看着他，大脑空白了好几秒。咽喉深处传来干涩的刺痛感，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和虚弱：“班长？”她迟疑了一下，目光带着茫然扫视四周，“我……我怎么在这里？”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凌天恒显然没料到她这么快醒来，听到她的声音，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瞬间绷紧了一瞬。
但这细微的变化快得如同错觉，他几乎是立刻恢复了惯常的清冷自持。
只是，向来干脆利落的口吻，此刻却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你在天台晕倒了。”
他言简意赅地陈述事实，略去了所有可能引起她不适的细节——比如她在天台蜷缩颤抖的脆弱身影，或是他如何将她抱下楼梯的紧张过程，只挑选了最平实、最不会触动她情绪的部分，“校医诊断是低血糖，给你输了葡萄糖。”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评估她的状态，才接着问：“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语调虽平，但那份关切比平时他处理班级事务时要真切得多。
叶晓月眨了眨眼，零碎的记忆碎片像涨潮般涌入脑海——天台呼啸的风声灌满耳朵，脸颊上止不住滚落的冰凉眼泪，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的刺骨寒意，还有最后那阵铺天盖地、让她彻底失去意识的模糊眩晕……她心头猛地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就想坐起来确认什么。“我……”她挣扎着想撑起身，动作过于急切，眼前顿时金星乱冒，一阵天旋地转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慢点。”凌天恒低沉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他的手迅捷而稳定地伸出，轻轻扶住了她纤细的手臂。
隔着制服衣袖，他指尖的温度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暖意，稳稳地托住了她失力的身体。
他没有强行把她按回去，只是稳稳地支撑着，等她缓过那阵眩晕，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缓缓靠向床头。
接着，他极其自然地抓过旁边闲置的枕头，妥帖地垫在她腰后，动作流畅得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
叶晓月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一种陌生的羞赧感涌了上来。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他过于专注的目光，目光落在被子上浅蓝的条纹上，声音细小如蚊蚋：“是……是你把我送过来的吗？”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角，泄露了一丝紧张和探寻。
凌天恒刚刚收回的手，在半空中极细微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垂落在身侧，修长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了蜷。
他迎向她的目光，眼神坦然而平静，摇了摇头，声音刻意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不是我。是夏晓琳她们发现你不见了，四处找你，最后在天台找到你的。”
他叙述得十分笃定，“是她们几个一起把你送过来的。她们怕你醒了见不到熟人会担心，刚才先回教室找洛老师报备情况了，说安顿好就马上回来看你。”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夏晓琳她们确实来了，也确实帮忙把她抬到了医务室门口。
但他隐去了那个最关键的部分——是他独自在天台先发现了蜷缩在地、几近昏迷的她，是他抱着她走下那段漫长的阶梯，在楼梯口才遇到急忙赶来的夏晓琳等人。
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特意、甚至是带着焦灼去天台寻她，更不愿让她记起自己晕倒前那最狼狈无助的时刻，是被他全然看在眼里的。
叶晓月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心里却升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
她分明记得，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耳边似乎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一声急促焦灼的呼喊，那声音……分明很像凌天恒。
可此刻他如此笃定地否认了。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最终只是更紧地攥了攥手中的薄被，把那份疑惑压了下去，轻轻点了点头：“哦，好…那我等下跟她们说谢谢。”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虚弱。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了。
洛老师提着一个小巧精致的保温桶，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看到叶晓月已经苏醒，正靠坐在床头，她的脸上瞬间写满了如释重负的焦急和关切：“晓月！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她快步走到床边，语气急促，“校医跟我说你晕倒的时候，我差点吓坏了！”说话间，她已经伸出手，手心温暖干燥，轻轻地抚上叶晓月的额头，探了探温度，确认没有发烧，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