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抬起头,望向回廊尽头他们消失的方向,目光似乎穿过了重重屋宇,回到了那个分别的黄昏。你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近乎飘渺:“没什么,真的。无非是……家国天下,责任担当。”你收回目光,看向百里东君,眼中是历经世事后的通透与一丝无奈,“哥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必须背负的责任与不得不做的选择。我理解他的立场,他的难处……”
你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却无法认同,他选择用那样的方式,将我,将百里家,推开。” 你顿了顿,道:“但是尽管如此,我心中对他,依旧存着几分……感激。”
感激在那段天启的岁月里,他的出现,他的维护。
感激他让那个曾经懵懂的自己,见识过何为风骨,何为……心动。
更感激命运,让他曾成为你的小师兄。
“阿楹……你与他……”百里东君看着你脸上那复杂难辨的神情,清晰地捕捉到了你笑容下掩藏的那一丝落寞与失神,他试探着,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真的……决定要放下了吗?”
你微微挑唇,露出一抹清浅却无比真诚的笑容:“或许吧,也许,缘分如此呢。”
你说得云淡风轻,可百里东君却看的真真切切。
放下二字...谈何容易。
……….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乾东城的喧嚣仿佛被浓墨般的夜色吞噬。
但客院中的萧若风却毫无睡意,胸中情绪汹涌。他索性披衣起身,踱步到院中,漫无目的地站着,任由清冷的夜风拂面,试图吹散心头的滞涩。
今夜月色极好,一轮孤皎的明月高悬天际,清辉如水银泻地,将庭院中的一草一木都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若不是在此情此景之下,这本该是个与知己好友、或是与心上人把酒赏月的良辰美景。萧若风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孤月,唇边溢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怅惘与遗憾,却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与你共赏同一轮明月了。
他打量着周遭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假山、回廊、那棵老槐树……许久未曾踏入镇西侯府,此刻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或许,这并非错觉,而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忐忑在作祟。自那日在琅琊王府诀别,你与他,便再未见过面。白日里那匆匆一瞥,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至今未能平息,反而愈发扩大,搅得他心绪难平。
在天启的这段时间,他再也收不到任何关于你的只言片语,当真是应了那句,与君长别,不复来。
你一向是敢爱敢恨、洒脱不羁的性子,拿得起,便也放得下。
这一点,他一直都清楚。只是,许久以来,只要一想到与你相关的任何事,心口便会弥漫开一阵细密而持久的疼痛,常常整夜整夜地难以安歇,梦中尽是你或嗔或笑的身影,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可每一次醒来,都只剩下满室空寂,提醒他那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泡影。
而今夜再次踏入这里,更像是故地重游,又像是将当初未能愈合的伤口血淋淋地重新撕开,暴露在人前。这府邸的一砖一瓦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
他或许从未真正拥有过你,而如今,却已彻底失去了站在你身边的资格。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过去,不远处的小楼二层,凭栏处似乎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月光在他身后勾勒出轮廓,是百里东君。他逆着光,萧若风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存在。
萧若风微微垂眼,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终究还是迈开脚步,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百里东君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院中,似乎顿了顿,并未离开,也没有邀请。而萧若风已先他一步,径直走入了那间敞着门、亮着微弱灯光的屋内。
屋内陈设简单,桌上正好放着一坛未开封的酒,像是早已备下。萧若风自顾自地拍开泥封,取过两只瓷碗,动作流畅地斟满了清冽的酒液。
百里东君在门口默立片刻,还是走了进来,坐在了他的对面,依旧沉默。
萧若风将其中一碗酒推到他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东君,一年多不见,怎么见到我就想走?”
百里东君接过酒碗,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他才闷声道:“因为我懒得理你。”
语气生硬,带着未消的怨气。
“因为那日抢亲,我拦了你?” 萧若风平静地问,也端起了自己那碗酒。
百里东君自顾自地又给自己倒了一碗,仰头饮尽,并不搭理他。
“为什么不说话?” 萧若风看着他,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百里东君,告诉我,我说的对不对?”
“对。但也不对。” 百里东君终于放下酒碗,看向他,年轻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我说对,是因为我的确看不惯你做的事。”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我看不惯。我从乾东城千里赶路前去天启,除了学武,我更学了许多道理。稷下学堂乃天下第一学堂,在我所学的道理中,没有一条说,可以依仗权势,罔顾他人意愿。而我的小师兄,” 他盯着萧若风的眼睛,“他纵容了这种事。”
只不过是一年之前,那个在天启城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眉宇间已染上风霜,成长果然是痛苦的一件事。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问你的小师兄,” 萧若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自责,“有没有这样一种道理,可以仗着自己的权势,罔顾他人意愿?你的小师兄会告诉你,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