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看起来有点失魂落魄的？”百里东君狐疑地打量着他。
司空长风再次苦笑，摇了摇头，终究什么也没说。
马车的隔音并不是很好。
也没什么。
他只是在心里再次清晰地确认了一个早已知道的事实罢了。从一开始，他就看得分明，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永远是朋友间的率直与坦荡，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不像他。
他看向她时，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贪恋，是小心翼翼的珍视，是明知不可得却依旧无法放下的、深埋心底的苦。
还好，他想，这隐秘的心事，藏得足够深，无人看得懂。风声掠过耳畔，也带走了他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
时光在思绪纷飞间流逝得飞快，当你再次抬眼，透过车帘缝隙，已能望见天启城那巍峨如山、沉默俯视着众生的牌匾。
你轻轻挑起帘子，目光落在那块巨大的城匾上，思绪瞬间被拉回数年前。彼时初入天启，拜入学堂，你与哥哥也是在这城匾之下，意气风发地纵马谈笑，说起那白羽剑仙的传奇，而那时，小师兄萧若风就安静地伴在你们身侧，眉眼温和。
物是人非的怅惘悄然漫上心头，你微微垂眼，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黯然。恰在此时，外面传来百里东君清朗的声音：“阿楹，我们到了。”
“嗯。”你低声应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还是回来了。”
“是啊！”百里东君长长舒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浊气尽数吐出，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上次来，师父说我还没资格纵马天启，把我从马上打了下来，这回，小爷我一定要把这天启城踏个遍，把上回的份儿一起补回来！阿楹，要不要一起？”
你被他这不着调的话逗得失笑，心头阴霾散去了些：“我就算了，太过张扬。我还是坐马车里吧。长风哥哥，还得麻烦你驾车啦？”
“乐意之至。”司空长风温润的声音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
马车再次启动，缓缓驶入天启城的官道。你坐在车内，只微微挑开一线帘隙，打量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既熟悉又透着一丝陌生的街景，心头萦绕着近乡情怯般的微妙感。
正出神间，前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百里东君气急败坏的叫嚷：“谁？谁暗算小爷？”
竟是有人将他从马上打了下来。
百里东君狼狈地爬起身，怒火中烧。
当年被师父李长生打下马也就罢了，如今在这天启城门口，众目睽睽之下，竟又遭此奇耻大辱，他恶狠狠地拨开散落额前的碎发，瞪向那个背对着他的、有几分眼熟的背影。
听到他的怒吼，那人才不紧不慢地，逆着光转过身来。
与此同时，一道低沉而威严，却又透着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
百里东君满腔的怒火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噎住，他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和惯有的调侃：“我道是谁，原来是世子爷大驾光临。”
“叫我爹！出来闯荡这么久，也没见你学点周全礼数。”百里成风恨铁不成钢地摇头，目光扫过儿子略显风尘仆仆却依旧跳脱的模样，“一点当哥哥的样子都没有，也不知给妹妹做个好表率。出来这么久，可曾想过家？”
百里东君不服气地撇撇嘴，故意懒洋洋地吹开额前顽皮的头发：“想了啊，想爷爷，想娘亲，想舅舅……就是没想世子爷您。”
“你……”百里成风被他这浑不吝的样子气得一噎，这对父子的斗气模式多年未变，他拿这儿子是真没办法。无奈地轻叹一声，他目光越过儿子，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问道：“阿楹呢？”
百里东君刚要回话，身后的马车已缓缓停稳。司空长风见前方情况，早已勒住缰绳。你察觉到动静，掀开车帘，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思念已久的高大身影。
“爹爹？”你先是一怔，完全没料到会在此地见到久别的父亲，随即，巨大的惊喜如暖流般涌遍全身。
你忙不迭地探身而出，司空长风已极有眼力见地下了车，伸手稳稳扶了你一把。你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几乎是小跑着朝百里成风奔去。
百里成风那原本因儿子而板着的脸，在见到你的瞬间冰雪消融，化为无比的温柔与宠溺，那变脸速度之快，让一旁的百里东君看得直起鸡皮疙瘩。
这位在北离边境威名远扬、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镇西侯府世子，此刻只是一个无比思念女儿的父亲。他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了飞扑而来的你，将你紧紧拥入怀中。
太久没有回家了，你甚至觉得，父亲身上都带着乾东城阳光和风沙的味道，令人无比安心。
“怎得这般委屈？”百里成风敏锐地察觉到你情绪细微的波动，急忙低头问道，“是在外面受什么委屈了？谁欺负你了？”他话音一顿，忽地眼神一厉，如刀锋般射向百里东君，“是不是你这臭小子没保护好妹妹，让她被旁人欺负去了？”
“我？？？”百里东君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蒙受不白之冤的悲愤，“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世子爷您这心偏到没边了！我可是最疼阿楹的好不好？”
你被这对活宝父子逗得扑哧笑出声来，方才那点因思绪纷乱而产生的感伤瞬间烟消云散：“爹爹，哥哥才没有呢，是我太想您了！爷爷、母亲和舅舅，他们都还好吗？”
“都好，只是都挂念着你。”百里成风含笑，粗糙却温暖的大手轻轻揉了揉你的发顶，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我的阿楹呢？这一路游历，一切可都安好？”
“自然安好，爹爹……”你话音未落，旁边憋了半天气的百里东君终于忍不住插嘴，带着几分赌气，也带着几分凝重，道：“才不是一切都好，世子爷，您别光顾着高兴，您到底知不知道，青王萧燮那个混蛋，要求娶咱们家阿楹的事情？”
此话一出，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几分。
百里成风脸上的温柔笑意未减，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寒芒，他微微攥紧的拳头暴露了内心的波澜。他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天启城高耸的城门，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
“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