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比翼齐飞
铁道兵驻省城西安某师派到秦家山进行外调的两位解放军干部走后半个月，李君玲收到了来自该师司令部和政治部联合发来的调函，二十一岁的她就被师部特批当上了一名女兵，调令要她抓紧时间到该师医院先当护士，然后在八月底还要送她去上学。看到调函，李君玲既高兴又不舍。高兴的是，从此她就能回到父母身边，被分隔三地已经几年都无法团聚的一家人以后就能每天团聚在一起；而不舍的是，从此她就要和朝夕相处了三年多并建立了深厚感情的秦大山一家人相隔两地，她舍不下这份浓浓的乡情亲情，是秦家山村这一百多人口在她和她的全家最无助最绝望最艰难的时候无私地接纳了她，并给了她温暖给了她关怀又给了她一个随时都可以遮风挡雨的家。秦家山村的人们就像他们身后的那座高山能容得下任何人、也能容得下任何事；让她最不舍的是，在秦岭大山的山脚下这个小山村里她重新找回了少女时代就深埋在心底里的那个最美好但又羞于启齿不敢表白的初恋秦大山；也在这个充满了温馨和欢乐的家里，她和远在千里之外牵动着她的灵魂的秦大山鸿雁传书互诉衷肠，彼此才建立起了她整个漫漫人生征途上最能陪伴她一生的爱情，圆了她从少女时就想要做一辈子的梦。
距离调函规定的日子越近，李君玲就越是不想离开秦大山的妈妈和秦玉梅、秦玉兰这两个妹妹及秦大恽这个弟弟。在她的心里，秦大山的一家人如同她的亲人一样，她和他们朝夕相处了三年多，咋能说分开就突然分开的道理呢！她越来越纠结在这份感情里。本不可以去下地干活了，但她白天仍然去地里劳作，晚上依旧回到这个天底下最温暖最幸福最使她亲热的家里休息，与秦大山的妈妈、秦大山的大妹妹秦玉梅倾诉衷肠直到深夜；下雨了，她就在家里复习功课，天晴了，她随社员们去地里干农活。她决定在秦大山的家里再停留半个月，她要再看看远在宝秦市中学上学的秦大恽小弟弟和在槐西中学上学的秦玉兰小妹妹。大山妈和玉梅知道她纠结着这份感情，看到她难受的样子，她们也纠结起来了，大家都舍不得她走。但是，为了这个未来的儿媳和未来的嫂子，大山妈和玉梅只能看着她一天天地在纠结，但她们不忍心催促她离开。省城铁道兵师部已经打过两个电话催她了，她撒谎说这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办理，其实，她是在等秦玉兰和秦大恽回来，她要与玉兰妹妹和大恽弟弟郑重地道个别。
那个星期六下午，太阳落山之前，秦大恽跟往常一样跨进头门刚走进院子，大姐玉梅向他说，君玲姐从此要永远离开家的消息。连书包都还没放下，恽儿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他站在院子里大哭起来，他哭得很伤心。
看到秦大恽对她那不舍的样子，李君玲上前一把把他抱在怀里，她也哭了，她哭得不知道能用什么语言来安慰这个弟弟，就任性地撂下了一句话：“姐不走了！”然后就把他抱得更紧了。
看到姐弟俩那么地难舍难分，妈妈走过来对大恽说：“好了，恽儿，你玲玲姐以后还会回来的。她跟你一样，要去省城上学。上完学她就回来，还住在咱家。你玲玲姐要是不等你回来跟你见面的话，她可能早就走过了，她也舍不得你才一直等你回来！”
一向喜欢说话的秦玉兰在一旁看着看着也哭了，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听妈妈说了君玲姐只是去上学，秦大恽才抬起了头，但仍然还是那副不舍的样子，眼巴巴地看着君玲姐的脸哭着问：“玲姐，妈说的是真的吗？”
“妈说的是真的，是真的。姐姐就是要去上学，放了寒假放了暑假都回来看你。”
“玲姐，你说的也是真的？”大恽停止了哭泣，忽闪着两只带泪的大眼睛，有点不相信地问。
“姐说的是真的，放了假我一定回来看你。你现在在上学，姐也得上学呀，不然就赶不上你哥了。你、我，还有玉兰，咱都得好好上学，将来咱都得为国家建设出力。你说对吗？”
“对！你说的对。姐，你是知道的，我期中考试在全年级又考了第一，学校还给我发了奖状。你要是上了学，也得考第一名，也得上台领奖状。咱说好了哦？”
“说好了，还有玉兰，也得拿奖状回来。”李君玲继续安慰道。
在妈妈的协助下，李君玲终于算是稳定住了秦大恽这个聪明的弟弟的情绪。大恽不再哭泣，他以她许下的这个美丽的谎言期待着漫长又美好的未来。
妈妈在一旁看着充满了情深意长情谊绵绵的几个孩子，走到一旁擦了擦眼角里的泪水，然后朝着厨房里还在忙活着的玉梅喊了一声：“玉梅，给咱舀饭！”
李君玲离开秦家山的那天，五爸秦虎言以队长的名义专门派队上那辆唯一的手扶拖拉机把她送到了古镇街道上，秦玉梅一路陪同她并把她的行李送上了去省城的公共汽车。
李君玲和同她一样刚刚回到省城的五个部队首长的女儿只履行了简单的几项入伍手续，就在省城爸爸所在的铁道工程兵师医院当上了女兵。医院要她们这五个女战士跟着护士队先接受三个月的培训，到八月底再送她们去上学。至于谁能上哪所学校，铁道兵总部明确指示还要组织一次文化课考试，用考试成绩来决定她们最后上哪一所学校和学习哪一个专业。这个护士队是师医院下属的一个排级单位，全队不到三十个女兵。为了照顾常年累月奋战在祖国建设第一线的指战员和为此而牺牲了生命的军属，这五个女战士是铁道工程兵总部特招的，她们都是两年前去农村插队的老三届高中毕业生。
从空降兵第3团驻兰封部队探望了秦大山回来以后，在爸爸妈妈的一再鼓励下，李君玲已经把心爱的秦大山当成了自己一生所要学习的榜样和追赶的目标，她决心像他那样有所作为，她要抓紧一切时间努力学习文化知识，更要牢牢地把握住这次改变自己命运的难得机会，能够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是她当下的首要任务。铁道兵总部首长这次把她们五个女娃娃从农村调回来也是担着很大风险的，这是爸爸对她讲的。爸爸说，在当前的这种政治环境下，铁道兵总部首长顶着压力办成了这件事，你就要用好好学习来报答组织和首长，不能辜负了首长的期望，也不要辜负了这个大好机会。因此，李君玲白天跟着护士队学习护理知识并努力实习操作技能，晚上就翻开书本认真复习文化基础知识。终于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七月份的考试中，李君玲以第一名的成绩名列五人之首。
当她收到第四军医大学发来的的录取通知书时，爸爸妈妈兴奋得一夜都没有合眼。妈妈眼里含着泪水，一把拉住女儿的手，激动地说：“玲玲，明天就写信，你写信把这个好消息赶紧告诉秦大山，他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当晚，李君玲就饱含深情地写下了一封情意绵绵的长信，她把自己考上第四军医大学的消息告诉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驻兰封空军部队的心上人秦大山。
八月底的一天，李君玲背着背包带着行李，和所有来自部队的新生一样，走进了坐落于古城西安位于康复路上的第四军医大学校园。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学校尊重了她的意见，同意让她进入外科学专业学习。此时此刻，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心上人秦大山也被空军政治部确定为清华大学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专业的新生。古城西安是中华文明最重要的发源地之一，是中国历史上的十三朝古都，是汉唐文化的主要承载地，是丝绸之路的陆上起点。虽然她来到这个城市时间不长，日常只感受到原来环境变化带来的新鲜，但当她来到第四军医大学时，她感受到的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军队作风，同时也深刻地感受到现在的自己犹如一条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的小鱼，在这样的一个海底世界里，如果不及时吸收大量的营养，她就有可能随时被淹没在知识的海洋里，这是一个充满了活力的群体，这里的一切都催人奋进给人力量，她真正感受到人世间有着学不完的知识。
北京的秋天是最美的季节。当红日从天安门上升起的时候，清华园清晨的空气清爽得几乎让人陶醉。大的小的高的低的各种各样的汽车和自行车在城市的林荫大道上来回地穿梭着。站在清华园大门外向西南方向眺望，不远处的首都钢铁厂内那一幢幢高大的烟囱上时时刻刻都在冒着白烟，西山顶上碧蓝的天空中飘散着淡淡的云霞，墨绿色的远山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一样。这座历史悠久文化内涵厚实古老中透着现代气息且昭示着祖国蓬勃发展的心脏城市，是新中国欣欣向荣不断迈向美好未来而且一天一天变得强大的见证。位于香山脚下的清华园里迎来了包括秦大山在内的一大批新生，他们是来自工农兵群体中的优秀青年才俊。四年后，建设祖国和保卫祖国的重担必将落在他们的肩上。
秦大山被学校分配学习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专业，这是空军首长和军首长基于部队未来建设的考虑才做出的决定，等于说首长对他这个空军的定向生给予了极高的期望，崔军长和兰政委对他的要求更高，要他尽可能地在三年之内就要完成所有的学业，每门功课都必须在90分以上，要争取到全优学生的称号。秦大山当然洞悉首长对他的期望，他给两位军首长的回答是，坚决完成任务。
一个月后，李君玲收到了一封来自首都北京的信。乍一看信封上的笔迹，知道是秦大山写来的。她把信封翻过来又翻过去仔细地看了两遍，邮戳上清晰地印章上显示着北京海淀清华大学邮局。她心里想：亲爱的秦大山怎么会从北京的清华大学写信来？莫非他去北京出差了？是不是他要在那里停留一段时间？他可是有近两个多月都没有来信了。几个月之前她刚调回西安来到父母身边时给他写过一封信，他回了信；被第四军医大学录取后又给他写了信，但他直到现在都没回信。而现在突然从北京寄来了信，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强烈的好奇心促使她赶紧拆开了信封，信笺上豁然写着：亲爱的李君玲，得知你被四医大录取的消息，我很高兴。八月份，我被清华大学录取了，所学的专业是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专业。大学对于我们这些渴望知识的青年人来说是一个向往已久的新世界，大学是知识的海洋，希望我们在这个海洋里尽情地畅游！我们要努力学习，不断成长进步。虽然我们俩处在不同的城市和不同的学校，但我们的心是紧紧地连在一起的，让我们同呼吸共命运，彼此促进，共同提高，用我们的脊梁努力承担学习的重任，不断增长建设祖国保卫祖国的才干。秦大山。九月十日午后。
看完信，李君玲既吃惊又高兴，她完全没有想到亲爱的秦大山竟然能去清华大学去学习，那可是国家的最高学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从这个学校里走出了无数的世界级科学家。更触动她灵魂的是他这么沉得住气，录取通知早就到他的手上了，全国高等院校都是九月一日开的学，他到学校十多天了才写信来，那气场稳定得可怕，太能沉得住气了！不像她自己是那样的张扬和沉不住气，有什么事都想让他第一时间就知道。这时，她想起了他高中毕业回到秦家山村，两年多的时间就干成了别人想干而干不了的事，要不是她正好到那个村子里插队，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是他写信建议让王家庄大队建设罐头厂果脯厂，家家户户才过上了好日子，乡亲们就算累死在地里都高兴；还有他在全连面前讲话时那坚定的眼神和他在连队文艺晚会上演奏的笛子独奏曲是那样的悠扬好听；还想起了黄团长说的，秦大山去年曾被部队开除过。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到现在竟然还没有弄清楚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会被部队开除，他总是能给人以惊喜，亲爱的秦大山太高深莫测了！而这也正是她爱他之所在。她越是不知道的东西，就越想知道。虽然对他有着强烈的探求欲，但是现在还做不到。她决心在见到他时，一定要问清楚为什么会被开除；又为什么已经被开除了人却没回家，反而很快又提了干？仅仅只当了四个月排长就升任了连长？而且没达多久又上了清华大学？她知道这些问题不好在信里问，那就只有当面问了。但现在要做的就是抓紧给他写回信，她要恭喜他上清华大学。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要像他在信里说的那样，努力学习，不断成长进步，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要跟他比翼齐飞。
秦大山每天只睡五个小时的觉，除了锻炼身体的时间，他都会用来学习知识。进了饭堂，他还要带上书边吃边学，就是上厕所，他也要看书。每天晚饭后就去操场打半个小时的篮球，然后就去图书馆查阅资料。这已经成为他每天的固定模式。四个半月下来，他把一年的课程都学完了，还增加了很多课外知识。
一九七五年二月十一日是正月新年初一，学校将提前半个月放寒假，让学生回家过年。临近放假的前十天，秦大山收到了李君玲从第四军医大学寄来的信，她要他放了寒假从北京坐火车到西安，她去车站接上他先去家里见父母，说这是她父母的意思，也是她的意思，然后，她再陪他一起回秦家山过大年。
时间紧急！为了能赶在李君玲放假离校前收到他的信息，秦大山立即回信说，我不是不想你，因为我们耽误了太多的时间，这些年就从来没有好好地系统地学习过，虚度了光阴，我要利用这段时间在学校多待一个星期再回西安再回老家，而且，从北京出发和在家的时间只有七天，我还要提前赶几天回学校。信里只有简单的这么几句，并没写明具体原因。
李君玲对秦大山的安排十分地不解！她有好多的话要对他说，她要趁这个时间规划他们的未来。可为什么他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好像他从来都不想他自己的事？自从他当兵走后，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年多了，在这个期间里，他从来就没回来过。难道他不想见妈妈？她和他也一年没见面了，难道他也不想跟她见面？学校明明放了一个月的假，目的就是让学生回家过年的，他难道不想回家过年？春节可是中华民族最盛大的传统节日呀！他竟只给自己十天时间，真是太奇怪了！好像他越来越不正常了？一连串的问题在脑子里萦绕着。
李君玲坐在床边正想着，同宿舍的几个室友见她拿着信在那儿发呆，有个性格活泼开朗的同学凑过来打趣道：“李君玲，是男朋友来的信吧？看把你想成啥样子了！一个人坐着发呆！你的那个亲爱的他在哪儿呀？”
李君玲赶紧折起信装进口袋里，急忙解释：“是我男朋友不错，他在清华上大学呢。我就不解了，他竟然要晚回来七天，还要早走一个星期。你们知道吗？他都五年没回来了！真是个学习狂、工作狂！”
“那可是清华呀！是多少人羡慕和向往的大学，你的男朋友太了不起啦，竟然能考到清华，这不正说明他爱学习，是个大才子嘛！我要是能找个清华的男朋友，我什么都听他的。”同学说着就羡慕地瞪大了眼睛，两手捧着她的脸就轻轻地摇动。接着，另外几个就开始起哄，宿舍里顿时一阵嘻笑声。
李君玲被大家这种羡慕的笑声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她无奈地说：“那我还能怎么样啊，也只能听他的了。”
为了能在学校多停留几天，秦大山提前一个月就写信给黄团长，首先向他拜早年，其次说他要在学校多停留二十天，要利用这个时间多学些知识，因此，就带来了生活上的不便，吃饭成了问题，学校食堂里没人做饭，他只能去街上吃，需要粮票和钱，希望由团长出面，从后勤处寄些全国粮票和钱来，以后由他自己一还。黄团长看着秦大山写来的信，高兴地自言自语道：“你这个秦大山，放了假也不消停，该回家过年就回家嘛，你这学习也抓得太紧喽。”然后就把寄钱和寄粮票的事就交给了军需股长。
放假后，李君玲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妈妈就问开了：“大山啥时候回来？你啥时候去车站接他？我可是准备了一点年货，你们回秦家山的时候一起带回去。”
“大山还需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我估计他是要在学校里给自己加油充电，他来信说这些年耽误的学习时间太多了。”李君玲无奈地解释说。
“这看这就挺好，秦大山能破格提干、能提前晋升职务，这就是他的优点。玲玲，你得向他学习。大山的精神是难能可贵的，我说句不好听的，‘文革’耽误了学生的学习时光，这个现象应该纠正过来。你也不想想，为什么空军首长送他去清华读书呀？那可是培养高质量人才的地方。人在年轻的时候，就是学知识的时候，年龄大了以后，那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学习呀？你们以后成了家，有了孩子，想一门心思地学习就更不可能了。是不是呀？”爸爸鼓励地说道。
李君玲说：“爸，你说的对，有道理。我知道了，我就向秦大山学习，把这几天都利用起来，这几天我就在家里学，哪儿也不去。”
“这就对了嘛。爸爸妈妈都知道你想大山了。自从上次去过秦家山以后，听乡亲们说了秦大山很多的故事，我对大山的人品、能力找不出一点毛病，大山是个好小伙，是个值得敬重的好小伙。虽然我没见他，但也见他的照片呀，其实我也想他，也想早点见到他，大山是一个有志青年。爸爸早就对你说过，找了这样的人，你就得做好吃苦的思想准备，你们应该相互成就彼此才是。”爸爸说得很耐心。
“你爸说得对。玲玲，我看你和妈是一个命。你爸年轻的时候，常年累月地在山里钻山洞，搞建设，多少天也不回来一趟，妈妈带着你多辛苦呀。这你都忘啦?年轻人还是要把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工作上。”
“妈，我没忘。我听你和爸的话，一定抓紧时间，绝不虚度光阴，这几天，我就在家里学些课外知识，也让自己丰富起来，充实起来。”
爸爸平静地说：“这就对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