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战友重逢
张书记与孔副主任正说着私话。精明老练的王定乾赶紧走到翟福成面前,贴着他的耳朵说起了悄悄话:“福成,你赶紧去胡家原一趟,尽快找到洪礼哥,就说张书记要到他家来,晚上就在他家吃饭。赶紧去!”
“好”,翟福成应了一声,紧接着就急匆匆地向胡家原一路小跑而去。
张书记知道李新强也是孔文的恩师,心想他私下里肯定与李新强经常有交往,如果要直接问,觉得太过冒昧,而如果试探着问又觉得好像有一种防着他的感觉,这会让孔副主任对他有看法,也的确不是那么回事儿。是换!对自己越了解的人越直接问话越好,也因为孔文这人心底无私,直接问话才是最好的沟通方式。所以才开了口:“孔文,你是不是跟李新强老师还经常有联系吧?他现在怎么样啊?”
自己和李新强的师生关系张书记是知道的,孔文并不想对张书记隐瞒什么,即便是想隐瞒也隐瞒不了,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于是,就直言不讳地说:“李老师还算好,王定乾支书和小学校的孔校长还有那些老师们,大家对他还算照顾,没有任何为难他的意思。再说了,李老师现在还和过去一样,只想着把孩子们教好,没有别的想法。”
“哦,那我就放心了,今晚再跟他见面时我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张书记直率地说。
“您今晚要与李老师见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们就长谈一次,最好能全部打消李老师的所有顾虑,以便于您更好更彻底地了解李新强老师。”孔文没有想到张书记要与李老师见面,被人诬陷的李老师之所以成了现在这结果,毕竟也是张书记作出的决定啊。几年前,李老师所经历的痛苦还是历历在目,他现在还在这场运动的漩涡里,对他和他全家的打击和摧残实在是太大了,他和他的全家也太可怜太凄惨了,王爱华老师和两个孩子跟着他受了多少罪呀!但这其实不能全怪张书记,他毕竟也在这场运动这场风暴之中,他的行事风格毕竟还是光明磊落的,在舆论的强压下,才迫使他做出了那个决定,他实属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如此,虽说他是第一书记,可第二书记郎五奇才真正是县革委会“文革”领导小组的组长。这个职务,让郎五奇在处理这类问题方面有了特权,而且郎书记在上面还是有一定背景的人。把李老师下入到全县最偏远的王家庄这个山区大队来,表面上看是让李老师受了很大的委屈,但背后深层次的作用是对他起到了最有效的保护。这也是孔文当时找了许多人才争取来的,相比之下,李老师并没有像其他几个老师那样去坐班房、坐“牛棚”,孔文心里也好受些。于是,孔文说:“张书记,还是要谢谢您对李老师的照顾啊,没有您的关照,李老师恐怕早就下大狱了,他的命运肯定比现在更惨。”
“话不能这样说,孔文。在那个非常时期,要不是你做了大量的工作,就算是我、就算是我想帮这个忙,也无能为力呀,‘一个好汉三个帮嘛’,其实,在李老师的这件事上,更应该感谢的是你,要不是你出力流汗,跑上跑下,李老师的命运真不知道会惨到何种程度。咱们晚上在一起好好聊聊,把话说开,争取能把李老师的心结给打开,让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事业中去。”张书记心里一激动,说出的话就更加动真切动人,一番温馨的话说得孔文心里暖融融的。
“张书记,您看这样行不行?晚上天快黑的时候,让李老师到洪礼老兄家里来,人不知鬼不觉的,免得被不怀好意的人看见了说三道四添油加醋,再弄出更大的风波。”孔文说。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过去在部队的时候常常利用晚上的时间,端掉了敌人的一个团部或者一个营部,一仗下来甚至会要打掉敌人一个团的兵力,晚上时间最好,最能让人放松心情。”张书记说。
“好,我现在就去安排。”说着,孔文来到王定乾面前。
两个人说了一阵悄悄话。接着,王支书转过身走到秦虎言面前低声交待了几句,秦虎言就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向王家庄小学校走去。
张书记要去胡家原看老战友,这本是张书记的私事,赵向阳和李明旭觉得不宜再陪同,便向张书记来告辞。“张书记,您要去胡家原,我和明旭就不陪您了,公社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办。我们走之前,请问您还有啥指示没有?”
“没有,那你就和明旭先回去,你们还有工作要做,让王定乾支书和孔文副主任陪我就行了,你们两个路上也慢点。”说完,张书记与赵向阳、李明旭一一握过手,又目送两人离开了。
赵向阳和李明旭走了以后,张书记对大家说 :“咱看看果园去,定乾给咱带路。”
“好啊!那咱就先看秦家山生产队的,水库西面山下那片地距离最近,咱就去那儿看,最后再去胡家原。”说着,就领着张书记、孔副主任向秦家山水库大坝上走去了……
在秦家山水库西边的苹果园和水库西南边的葡萄园看过后,王支书和张书记、孔副主任折身回来就向秦家山村子里走去了。刚走到村口,王定乾指着南一排最西头这座院落随意说了一句:“这就是秦大山的家,张书记。”虽然这话是他不经意间说出的,但却引起了张书记的注意。张书记停住了脚步,一时不愿意再往前走了,就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张书记站在门楼外面的路上左顾右盼静静地观察着这个院落。孔副主任也站住了,他没看院落,而是仰头观赏着门楼两侧的玉兰树。秦大山家漆黑的大门紧锁着,门楼两侧各长着一棵大腿粗的白玉兰树,树冠如伞盖,这个季节,已不是玉兰花开最盛之时,树冠里零零星星点缀着几朵洁白无瑕的玉兰花和聚合蓇葖果,无论是花还是果,看上去都非常的诱人。西照日头下,两棵玉兰树的树荫阴凉了半个村巷。
见“铁将军”把着门,王定乾肯定地说:“翠萍和她的大女儿秦玉梅都出工了。翠萍也好,玉梅也好,母女两人都是队上的好劳力。”
去年冬初,秦大山在全县新兵入伍欢送大会上代表全体新战士表决心发言后,张书记从孔文副主任那儿就知道了秦大山的家境。他为秦大山有这样的母亲而自豪和骄傲,她知道李翠萍这个农村妇女为操持这个家为了她的儿女们吃了太多的苦,他很同情这个农村妇女。看到面前紧锁着的大门,他的脸色凝重起来了。过了一会儿,张书记才慢慢开了口:“哦,秦大山的家就住在这儿呀?!当年他要到县城去上学,距离也太远啦,得走上半天呀!当年,这孩子为上学也吃了不少苦吧!诶?定乾啊,你们全大队还有多少娃娃在县城和槐西中学上学呀?”虽然问着话,他的表情更加凝重,同时也能感受到他心里很不好受。
王定乾干脆地说道:“张书记,目前,我们全大队还有十六个娃娃在槐西上初中;另外,在县城还有六个娃上高中呢。”
孔副主任虽然没说话,可他心里在想:张书记心里肯定在盘算着更大的事,莫非是要在梦石至古镇公路上开班车?是啊,每个星期天下午如果能有一趟班车,就在王家庄的大坡下把学生拉到槐西中学和县中学该有多好啊!咱的学生娃们只需走上几里路到坡下面的皂角树下,然后再搭班车上学,不仅能节省时间也能保障安全,最起码雨雪天也不那么遭罪了。这对县公交运输公司只是个小事,可对七、八十里外的学生娃们来说那可就太好啦。娃娃们是咱的未来呀!只要给娃娃说上一声,再约定一个时间段,县公交公司安排一两趟班车,娃娃们就能坐上车去学校。自己早有这个想法,可也得经张书记作出决定才行呀。想到这儿,孔文抓住时机说:“张书记,如果每个星期天下午在规定的时间段里,在梦石至古镇的公路上增加两三个站点,安排一两趟班车,专门拉咱的学生娃该有多好啊?!当年,我到县城上学时就吃了不少苦,特别是雨雪天就更惨了。时间已经过去十多年了,现在的学生娃还在走我当年的老路,也在遭我当年的罪。如果想从根本上改变这个现状,还是要在古镇公社建一所中学,初中部、高中部都有最好;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能在王家庄附近再建一个初级中学,附近还有三个大队好几百学生呢,高中以下的娃娃就不必跑那么远的路了。”
张书记深切的感受到学生上学的困难,就全县整体而言,绝大多数公社和大队的孩子们上学的情况跟王家庄这儿都差不多。可是要改变目前的这个现状,最主要是需要建设大量的校舍,建设资金和优质教师更是当下最让人头疼最难解决的问题。要办初中和高中,并非一桩小事呀。作为县革委会的第一书记,他必须通盘考虑,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几年来,这些现实问题与大形势的冲突始终萦绕在他的心中。想到这儿,张书记说:“孔文啊,不管咋说,咱还是想到一起啦。从这里到县城得有七十里路吧?到槐西少说也有四十里。咱回去后,就让东片这几个公社统计一下,看看有多少学生,先上报到文教局,然后咱再作具体研究。班车只是权宜之计,只能解一时之困,而非长久之计。至于说具体咋落实,还需要开会研究,最好能通盘解决,从根本上解决。”接着,张书记转移了话题:“沿途看过来,今年这庄稼长势不错,王家庄的水果也很诱人,想要总体上取得丰收,就必须把中后期的田间管理工作进一步做好。”
王定乾不失时机地说:“请您放心,张书记,田间管理这一块儿,我们一定抓紧落实。前期庄稼长势不错,要取得丰收,就看中后期的管理了。张书记,咱走吧!”
张书记跟在王定乾和孔文身后,一直朝着胡家原走去……
穿过秦家山村,又走过两道峁梁,再转过三个弯,他们几个终于来到胡家原村。胡洪礼的家就在村子南一排中间位置,头门是敞开着的。
王定乾跨过头门走进院子就扯开了嗓子:“嫂子在家吗?家里有人吗?”
胡洪礼的妻子刘英腰着围裙给灶间点着火开始轻轻拉动风厢,随着风厢杆儿的前后拉动,火苗瞬间在灶间燃烧起来了。院子里传来的声音不需要仔细辨别就知道是王支书来了。刘英立即停下拉动风厢的手,起身走出厨房问:“王支书,这会儿咋来啦?”扭头见门口还站着两个人,乍看上去像是领导,刘英连忙殷勤地招呼:“你两个咋不进来?!赶紧进来!赶紧进来!”
在主人的热情招呼声中,张书记和孔副主任大大方方地走进院子。
刘英解释说:“支书,我刚把火放着,准备烧汤(做晚饭)呀。”
王定乾向刘英嫂子介绍了县上来的两位领导,当介绍到张书记就是洪礼哥的战友时,刘英又高兴又激动地说:“哎,真不知道张书记就是你哥的战友。”接着就转向张书记说:“张书记,你这么大的官咋还来看他呀?”
张书记说:“啥官嘛!弟妹,我两个是多年前的战友,是那种过命的战友和兄弟……”
刘英坦诚地对王支书说:“聂个(刚才)福成来找我家当家的,也没说啥事,只说要找他。我给他说了,吃罢午饭,你哥躺下歇了一会儿,起来后就背着枪进山去了。翟福成连停都没停,着急忙慌地就进山找人去了。”说完,连忙回到堂屋里搬来一张小方桌放在院子里的核桃树荫下,又找来了几个小凳子依次摆放在小方桌旁,热情地说:“你几个先坐。”接着,就转身走进厨房提了一个水瓶出来,又回到堂屋里拿了一个茶叶罐和几个玻璃杯,一边走一边说:“唉!只有这‘十万大山’了,家里也莫啥好茶叶,你几个凑合着喝。”
张书记在院子里慢慢地转悠着,东瞅瞅西看看。紧靠西墙是码齐摞好的差不多有四米长两米高劈好了的硬柴垛儿,为防止劈柴被雨水淋湿了,柴垛上面严严实实地覆盖着塑料薄膜;大老碗粗的核桃树的树荫阴凉了厨房和半个院子,茂密的树叶下“藏”着密密麻麻的鸽子蛋大小的绿皮核桃;堂屋的房檐下,架子车靠着前檐墙斜立着……
刘英麻利地给每个玻璃杯子里放上茶叶,顺手就要提起暖瓶往杯子里倒水……就在这时,张书记回到小方桌旁,眼见刘英要给杯子里倒水,急忙客气地说:“弟妹,你甭忙了,我们几个在院子里坐坐等洪礼回来。”
王定乾急忙阻止了刘英嫂子的举动,赶紧抢过暖瓶说:“嫂子,你甭忙了,我来吧。”说着,取下壶塞并给每个杯子里倒进了开水。
三个人围着小方桌坐了下来。
刘英见状笑呵呵地说:“张书记,你几个先坐着喝茶,我去厨房给咱做饭去。”
张书记微笑着爽朗地说:“好啊,弟妹,你忙你的去。”
翟福成离开工地后几乎是小跑着来到胡洪礼家的,满头大汗的他见刘英嫂子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就站在厨房门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急切地问:“嫂子,洪礼哥在家吗?”
刘英说:“你洪礼哥饭后歇了一会儿就进山去了。啥事吗?看把你急成这样。”
翟福成走进厨房抓起水瓢在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光了,然后用手在额头上抹了两把汗。
刘英“嗬嗬嗬”笑了:“你甭急!福成。”
翟福成急切地说:“嫂子,我去找洪礼哥。”说着就转身出门找人去了。
穿过村巷,刚走到村东头,刚要向南拐进黑熊沟的架子车路口,翟福成看见六个背着背篓给生产队饲养室割草的中年妇女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往回走,她们一边走一边说着笑。翟福成迎上去问:“见没见着胡洪礼啊?”
其中一个妇女说:“就、就顺这条路给里面走,再走上二里多,准、准能碰见他。”听此一说,翟福成知道洪礼哥在前方不远处,就快步往山里走去。
大概十来分钟后就能见到洪礼哥,翟福成这样想着便一边走一边喊开了“洪礼哥——洪礼哥——”
正喊时“喷!”的一声枪响,“扑棱棱、扑棱棱”飞行中的野鸡不再扑棱。接着就传来“打中了——,打中了——”的声音,这声音大概在二十米开外。
翟福成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又喊了一声:“洪礼哥——”,结果还是没有人应答。而眼前沟深林密,只有脚下这条架子车道,洪礼哥虽在不远处,但想看到他确实不易。翟福成又“洪礼哥——洪礼哥——”的喊了两声。
“谁啊?你在那边甭动,我一会儿就过来。”
嗯,是胡洪礼的声音。“好,人就在前面。”翟福成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于是,在路边的草丛上坐了下来。
又过了几分钟,翟福成一扭头看见前方拐弯处有个人正大步向这边走来,定睛一看正是胡洪礼,他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胡洪礼肩扛的枪身上挂了三只野鸡,手里还提着一只。
翟福成笑嘻嘻地上前摸了摸胡洪礼手里提着的那只鸡,感觉还是热的,知道就是刚打下的那一只,就笑呵呵地感慨道:“洪礼哥,收获不小吗!”
“兄弟,你咋来了?走,咱回。”
两人这才肩并肩地往回走去。
“洪礼哥,你的一位老战友看你来了。王支书让我来找你。我去了你家,嫂子说你进山了,我才来找你的。”翟福成说。
“噢,哪个战友?甭卖关子了。你见到人了么?”
“见了,我还给他汇报了建厂建库的事。刚汇报完,王支书就让我来找你。那是一位大领导,咱县上的大领导。”
“快说,是谁?你把人能急死!”
“他叫张德龙。”
“张德龙?”“张德龙?”胡洪礼在脑子里快速搜索着“张德龙”这个人,但一时就是想不起来。胡洪礼停住脚步站在路上使劲地想。“张德龙,张德龙这名字好熟呀,还是咱县上的大领导?”
“对,他是咱县革委会第一书记。”翟福成提示了一句。
“噢,想起来啦,想起来啦。”胡洪礼脸上泛起笑容。“是我的教导员,是我营里的教导员。我两人在兰州战役时都负了重伤,也都在宝秦住过院养过伤,出院后,我们就分开了。二十年都没见过面,他人在哪儿?”
“我来的时候在工地上。这会儿说不上来在大队部,也说不上来到你家里去了。”
“嗯,他肯定到家里去,他不会去大队部。孔文来了吗?张德龙这人太好啦,是个好领导。快,咱快点儿回去……”
胡洪礼和翟福成都加快了步子往回赶。
张德龙、孔文和王定乾三个人坐在小方桌旁,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农业生产方面的事。王定乾首先把秦大山给大队出主意建果库建罐头厂的事作为话题提了出来,于是三个人就围绕这个话题谈论开了,竟还扯到胡洪礼当年从狼嘴里救出秦大山的故事。张书记说:“后来,我问过孔副主任,才知道了秦大山家的情况。秦大山的母亲真不容易啊!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丈夫,硬是一个人把四个年幼的娃娃给拉扯大了,一个个还教育得这么懂事,真不容易!秦大山这娃格局大看得远,即是到了部队上也没有忘记家乡建设,这娃是大才。我敢肯定,他无论到了那儿都能干成大事。今后,如果提了干能长期在部队上干就不说了,可一旦从部队上回来了,咱一定要用他……”当话题刚转移到农业生产上时,从院墙外就传来了一声叫喊:“哎呀!真没想到教导员能来看我。噢,现在是咱县革委会的第一书记……”
听见从院墙外传进来的声音,张书记、孔副主任、王支书三个人都站了起来,胡洪礼也正好进了头门,他想说话可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上了一样,只见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见胡洪礼瞬间成了这副样子,着实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张书记急忙说:“别着急,慢慢说,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