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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区改造,所有住户被迫换上统一智能屏幕门。

每晚十点,屏幕自动播放温馨社区广告,但广告里的人眼神会随人移动。

我发现广告背景里的窗户,正是我家去年的布局。

物业说只是巧合,让我别疑神疑鬼。

直到我在广告角落,看到一个上周刚失踪的邻居,正机械地朝我挥手。

屏幕突然弹出提示:“检测到异常视觉焦点,正在为您接通专属视角……”

老城区的改造通知书贴在每栋楼门口,像一块块惨白的膏药。红头文件,措辞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为提升城市形象,改善居住环境,打造智慧平安社区,将对本片区进行统一门禁系统升级。旧门,无论木的、铁的、锈迹斑斑还是贴着褪色春联的,都得拆。换上的,是统一样式的“智安寓”智能门。

门本身是厚重的金属材质,冷冰冰的银灰色。真正的核心是门上嵌着的那块长方形屏幕,几乎占了门板三分之二的面积。屏幕黑着的时候,像一块沉默的墓碑。物业的人挨家挨户安装,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说着千篇一律的好处:高清可视对讲,远程开门,快递暂存提醒,还能接收社区通知和公益广告,丰富文化生活。

没人问我们想不想要。这里是老城角落,住的多是些年岁已长、在此盘踞多年的居民,或是租住于此、图个便宜的边缘人。声音微弱,反抗无形。旧门被拆卸下来的声音叮叮当当响了好几天,带着一种旧时代被强行剥离的脆响。新的智能门装上,各家各户门口忽然变得整齐划一,却也同时失去了所有鲜活的个性,只剩下那一块块大小一致、表情空洞的黑屏。

问题是从统一换装后的那个周末晚上开始的。

那晚,接近十点,我正对着电脑赶一份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报表,屋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台灯。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电流嗡鸣,很细微,但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辨。

我抬起头。

只见门上那块一直黑着的屏幕,兀自亮了起来。没有触发门铃,没有人在外操作,它就那么自己启动了。

柔和得不带一丝暖意的白光铺满了屏幕,接着,画面浮现。制作不算精良的3d动画场景,一个典型的、经过美化的“温馨社区”:崭新的楼房,卡通化的太阳和云朵,绿草如茵,几个笑容标准到僵硬的小人在散步、遛狗、嬉戏。背景音乐是那种甜腻的、循环的电子轻音乐,旋律简单,不断重复。

片头闪过一行艺术字:“智安寓,智慧点亮美好生活。”

我皱了皱眉。物业之前是提过会有社区广告和通知推送,但没想到是这种强制性的、定时播放的模式。有点别扭,像是不请自来的客人,硬要在你家门口表演一场蹩脚的节目。我看了眼时间,正好十点整。

算了,也许是统一的宣传时段。我移开目光,继续看向电脑屏幕。

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一丝异样。

广告里,那个正在遛狗的卡通小人,原本是侧对着“镜头”方向走动的。可就在我视线移开又下意识瞥过去的瞬间,我发现,那小人的脸……不知何时转了过来。那张扁平、色彩鲜亮的卡通脸上,一双过分圆黑的眼睛,正隔着屏幕,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后颈的寒毛微微立起。是动画效果吗?为了显得生动?可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泛泛的观众,更像是在聚焦,聚焦在我这个特定的、坐在客厅里的人身上。

我定了定神,强迫自己盯着那广告看。

遛狗小人的眼睛依旧盯着我。不只是它。旁边长椅上坐着的一个老人形象,原本低头看着手里的书,此刻也缓缓抬起了头。远处,一个正在玩球的孩童,也停下了动作,抱着球,转过身。他们的脸孔纷纷转向屏幕之外,转向我所在的方向。一张张笑脸依旧是那套模板化的弧度,可嵌在脸上的那双双漆黑、毫无高光、如同深洞般的眼睛,却齐刷刷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音乐还在欢快地流淌,阳光、绿草、崭新楼房的背景依旧明媚得不真实。可在这虚假的明媚之中,一群动画人物就这么沉默地、集体地凝视着屏幕外真实的我。它们的目光随着我微微调整坐姿而极其细微地移动,确保瞳孔的中心始终对准我的眼睛。

一股冰冷的麻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桌上的水杯。水洒了一地,但我顾不上。我几步冲到门口,想找到关闭这屏幕或者至少关闭声音的方法。屏幕边缘光滑,没有任何物理按钮。我在屏幕上急速滑动、点击,触感冰凉,弹出的只有几个有限的选项:查看通知、访客记录、快递信息。没有关闭广告的开关,没有停止播放的选项。

那甜腻的音乐和无数道凝聚的视线,从屏幕里穿透出来,笼罩着我。

我甚至能感到,那些视线并非完全空洞,它们似乎在……观察,在确认,在平静地记录着我的惊惶。

我退后两步,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系统漏洞,是粗劣动画设计的恐怖谷效应,是疲劳导致的错觉。我转过身,不再去看那屏幕,快步走回客厅,把电脑音量调大,试图用声音盖过门口那令人不适的乐声和如芒在背的凝视感。

大约十五分钟后,门口的乐声戛然而止。我回头看去,屏幕已经重新变黑,恢复了那块墓碑般的沉默。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我知道不是错觉。

第二天是周六,我特意在白天仔细观察了那块门屏。它静静地嵌在门上,反着走廊窗户透进来的天光,没有任何异常。我尝试在非十点的时间触发它,只有常规的菜单界面。昨晚的一切,像一场梦。

可到了晚上十点,电流嗡鸣声准时响起。屏幕亮起,同样的“温馨社区”广告,同样的甜腻音乐,同样的人物。而这一次,几乎是画面稳定下来的瞬间,所有动画人物的目光,没有丝毫迟滞,齐刷刷地汇聚到我身上。无论我走到客厅的哪个角落,那些漆黑的、没有生命的眼睛,都精确地跟随着。

我忍无可忍,第二天去了物业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中年女人,正在闲聊。我描述了昨晚和连续几晚的情况,着重说了广告人物眼神跟随的诡异感。

“眼神跟着你动?”其中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不耐烦和觉得好笑的表情,“先生,那是动态视觉广告,新科技!人物看起来逼真一点,有互动感,说明咱们这系统高级呀。好多新建的小区想装还装不上呢。”

“可我觉得不舒服,而且为什么不能关闭?晚上十点强制播放,影响休息。”我据理力争。

“这都是为了社区文化建设统一规划,片源是上面配发的,播放时段也是固定的,个人没法调。”另一个女人插话,语气公事公办,“你说的那个眼神,肯定是心理作用。广告嘛,里面的人当然是看着观众的,不然看哪儿?”

“它们不是看着观众,是盯着我!准确地跟着我移动!”我提高了声音。

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明确地写着“这人有点毛病”。卷发女人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容:“先生,您要是实在不满意,我们可以记录一下您的反馈。不过系统是统一的,关闭不了。您试着习惯习惯?看看也就好了,内容多健康向上啊。”

沟通无效。我憋着一口气离开物业办公室,感觉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们要么是真不知道,要么就是根本不在意。那种被漠视、被当成无理取闹的感觉,混杂着对夜晚那凝视的恐惧,让我心头发堵。

或许真是我多疑了?工作压力太大?我试图说服自己。

那天晚上,广告如期而至。我强迫自己站在门口,正面面对那块屏幕,想找出破绽,证明那只是拙劣的技术或自己的幻觉。卡通人物们依旧微笑着凝视我,目光如影随形。我死死盯着屏幕背景里的那些细节——作为背景板的楼房窗户,小区里的长椅,绿化带的形状……

忽然,我的目光定格在广告背景里,一栋楼房某个楼层的窗户上。

那窗户的样式很普通,老式铝合金推拉窗。但引起我注意的是窗户里面的情形——窗台上摆着两盆绿植,一盆仙人掌,一盆有点蔫了的绿萝。窗帘是淡蓝色的,洗得有些发白,左侧窗帘的挂钩坏了一个,导致窗帘总是拉不拢,留下一道缝隙。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布局……太眼熟了。眼熟到让我浑身发冷。

那分明是我家客厅窗户一年前的样子!那两盆植物,仙人掌是我搬家时朋友送的,绿萝是后来买的,但养得不好,总是半死不活。淡蓝色窗帘是我亲手挑的,那个坏掉的挂钩,我记得是因为有一次用力过猛扯坏的,后来一直懒得修,就用夹子随便夹着,导致窗帘永远无法完全闭合,留下一条缝。直到半年前,我实在受不了,才换了新的窗帘,修好了挂钩,那两盆半死不活的植物也被我扔了。

广告里的背景,精确地复现了我家窗户一年前的、某个特定时刻的状态!连窗帘坏掉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什么统一的社区宣传片,会用到一年前某个普通住户家的窗户细节作为背景?

无边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后退,背心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屏幕里,那些动画人物依旧微笑着,漆黑的眼睛牢牢锁住我,背景里,那扇属于我“过去”的窗户,静静地陈列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证物,证明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窥探与复制。

我想立刻冲出去,把屏幕砸烂。但残存的理智和更深的恐惧拉住了我。砸了又如何?物业会让我赔,会换上一块新的,然后呢?这背后的东西是什么?

我瘫坐在地上,广告的音乐和目光像冰冷的潮水包裹着我。直到播放结束,屏幕变黑,我仍久久无法动弹。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在一种巨大的割裂感和恐惧之中。白天,世界似乎还正常,除了物业和少数邻居看我时那略带异样的眼神(他们大概听说了我的“无理取闹”)。晚上十点,则是我必须面对的、长达十五分钟的诡异酷刑。我试过用厚布蒙住屏幕,但布总会莫名滑落;试过在十点前出门闲逛,但无论我何时回来,只要接近门口,屏幕仿佛能感知一样,会立刻亮起,播放那段广告,人物的目光精准地找到我,仿佛在说:“你躲不掉。”

我开始仔细观察广告里的每一帧画面,像个绝望的侦探,试图从那些虚假的温馨中找到更多线索。背景的楼房似乎会缓慢变换角度,但始终是这片老城区的轮廓,只是更加崭新、规整。人物的动作极其有限,除了走动、坐下、挥手等几个基础动作,就是那永恒的凝视。

直到那个周四晚上。

广告播放到后半段,镜头(如果那算是镜头的话)缓缓扫过“社区”的一角,那里模拟了一个小小的儿童游乐区,有滑梯和秋千。在游乐区旁边的树下,站着一个人影。

之前几次,那里似乎只是个模糊的背景点缀。但这一次,也许是因为我盯得太久,也许是因为“它”变得更清晰了——我看清了那个人影。

那不是卡通动画人物。

那是一个真实的人像,像素稍低,像是从某个监控录像或不太清晰的照片里截取出来的,然后生硬地嵌入到这个3d动画场景中。他穿着深蓝色的工装夹克,头发有些花白,微微佝偻着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有些呆滞地望向前方。

是住在三单元的老赵!那个和我打过几次招呼、总是独来独往的退休钳工!大概一周前,我听邻居闲聊说起,老赵好像不见了,家里人找了两天没找到,报了警,但还没消息。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广告里?以这种真实影像的方式,站在一群卡通人物中间?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我死死盯着屏幕角落里的老赵。他的影像有些僵硬,像是定格照片。但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屏幕里,老赵那呆滞的目光,缓缓地、极其不自然地移动起来,最后,竟也汇入了周围那些卡通人物的视线洪流,准确地对准了屏幕外的我!

然后,他那只垂在身侧的手臂,极其缓慢地、关节仿佛生了锈一般,抬了起来,朝着我的方向,机械地、一下一下地,挥了挥手。

就像……就像一个被勉强操控的木偶,在执行“打招呼”这个指令,却毫无活人的气息。

“不……!”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就在这时,屏幕正中央,那持续播放的“温馨社区”广告画面骤然缩小,被挤到了右上角。占据主屏幕的,是一个简洁到冷酷的系统提示框,白底黑字:

【检测到异常视觉焦点,持续时长与强度超过阈值。】

【正在分析视觉轨迹……】

【匹配对应空间坐标……】

【正在为您接通专属视角……】

【进度:10%……30%……70%……】

提示文字下方,是一个不断增长的血红色进度条。

我魂飞魄散,猛地扑到门边,疯狂地用手拍打、用拳头砸那块冰冷的屏幕,想把它关掉,砸碎!屏幕纹丝不动,坚固得超乎想象,只有我拍打的闷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触控完全失灵,任何操作都没有反应。

进度条还在稳步推进:80%……90%……

我绝望地环顾四周,想找工具,但什么都来不及了。

【进度:100%。连接成功。】

血红的进度条和提示文字瞬间消失。

屏幕上,那被挤到角落的虚假广告也彻底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无比清晰的实时画面。

画面微微晃动,视角很低,大概离地面只有一米多。看出去,是一个昏暗、逼仄的空间,堆放着一些杂物和旧家具,灰尘在仅有的一线光柱中飞舞。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灰尘的味道,这味道似乎能透过屏幕传出来。

这视角……这环境……

我浑身颤抖,瞳孔缩成了针尖。我认得这里!这是我这栋楼的地下室!那个常年锁着、堆放废弃杂物、几乎没人下去的地下室!

这个“专属视角”,是接入了地下室某个“东西”的“眼睛”?!

画面开始移动了。不是平稳的平移,而是一种轻微的、带着某种韵律的摇晃,像是一个人……或者说,一个顶着什么东西在缓慢行走时的颠簸。视角向前,绕过一堆破木板,越过一个歪倒的旧橱柜,朝着地下室更深的角落走去。

那里,更加黑暗。

但在晃动的画面边缘,借助从高处某个破损通风口漏下的、极其微弱的光线,我隐约看到了什么东西。

在墙角,有什么东西靠坐在那里,轮廓模糊。

“镜头”在靠近,摇晃着,专注地,朝着那个角落推进。

越来越近。

那个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人形的轮廓,低着头,一动不动。

他身上穿的,似乎是深蓝色的工装夹克……

就在画面即将完全聚焦到那个角落、让我看清那到底是不是老赵、是死是活的前一刹那——

“咚咚咚。”

我身后,响起了敲门声。

缓慢,沉重,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牙酸的锈涩感。不是敲在现在我面前这块冰冷的智能金属门上。

那声音……分明是敲在厚重的、生满了锈的铁板上的声音。

像我记忆中,灰泥巷深处,那扇永远不应该再被敲响的铁门所发出的声音。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逆流,冻结。

脖子僵硬得如同生锈的合页,我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扭过头,看向自己身后客厅的方向。

客厅的墙壁,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苍白而沉默。

那里没有门。

只有一面光秃秃的墙。

但“咚咚咚”的敲击声,又一次响起,比刚才更清晰,更沉重。确实是从那面墙的方向传来的。不,是仿佛直接从那墙体内部传来,带着冰冷的回音。

与此同时,我面前的智能门屏幕上,那个来自地下室的、不断逼近角落人形的晃动视角,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然后猛地向上抬起!

屏幕上最后的画面,不再是地下室昏暗的角落,而是骤然变成了一个极其贴近的、扭曲的视角——它“看”向的,似乎是地下室低矮的天花板,或者,是架设这个“视角”的“载体”此刻所仰望的东西。

在画面边缘,借着那点点微光,我看到了半张倒悬着的、模糊的、属于人类的脸的轮廓。那张脸似乎也正对着“镜头”,或者说,正通过这个“镜头”,与屏幕外的我,“对视”。

然后,滋啦一声。

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那似乎还回荡在耳膜深处、来自不存在之处的、沉闷的敲门声。

我瘫软在地,背靠着那扇此刻漆黑沉默、却仿佛蕴藏着无尽噩梦的智能门。

眼睛……

很多很多的眼睛……

借给了屏幕。

而它们,现在正在看着哪里?

我看着面前无光的屏幕,那漆黑的表面,此刻像一口深井,倒映出我惨白、扭曲、惊恐万状的脸。

倒影里,我的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僵硬的弧度。

像极了那些广告里,卡通人物的标准微笑。

敲门声,没有再响起。

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

在墙里。

在屏幕后面。

在我眼睛的倒影中。

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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