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把协议本合上,手腕还有点发酸。他没叫人,也没回房,起身就往西廊走。天已经黑透了,学生还在院子里说话,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说的是新教具怎么组装。
他走到西廊尽头,停下。这里能看见后山小径,也能看清东偏院和讲经阁的门口。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素绢地图,翻到背面,用炭笔点了三个地方:东偏院、讲经阁、北墙外那片荒竹林。点完之后,他把地图折好塞回袖中,转身回议事厅。
阿福正在门口等,手里抱着一摞纸,是今天各班交上来的课程反馈表。
“你来得正好。”林昭说,“今晚开始,你带两个人,轮流盯着这三个地方。”
“哪三个?”
“东偏院、讲经阁,还有北墙外的竹林。”林昭声音不高,“不许靠近,不许问话,只记有没有陌生人进出讲经阁,或者有人摸北墙的砖缝。要是发现不对,立刻来报。”
阿福低头应了声“是”,没多问。他知道林先生从不做没来由的事。
“别惊动别人。”林昭又补了一句,“尤其是刚来的那些书院代表,别让他们觉得我们在防他们。”
阿福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林昭叫住他,“明天早上,你亲自去库房查一遍物资清单,看看有没有少东西,特别是火油、绳索、铁钉这类。”
“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林昭看着窗外,“但最近太顺了,顺得有点不对劲。”
阿福没再说话,抱紧手里的纸走了。
林昭坐回桌前,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三下。他想起下午那个细节——余杭来的老先生递茶时,袖口露出一道疤,像是火药炸的。当时他没在意,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对。一个教书先生,怎么会受这种伤?
还有西北来的那位老师,一直追问机关课的图纸能不能抄录带走。墨玄说那人问得太细,连水车齿轮的咬合角度都要记。
柳三爷说第一批物资三天后送到。可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林昭瞥见门外树影里有个人影一闪,衣服颜色比夜色深一块,动作太快,看不清脸。
这些事单独看都不算什么,可凑在一起,就像一根线头,轻轻一扯,底下可能是一团乱麻。
他不能打草惊蛇。盟约刚签,十三家书院才刚开始合作,这时候要是闹出怀疑谁的话,整个联助计划就得崩。
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本空白册子,写下四个字:**异常记录**。然后翻到第一页,把刚才想到的三点记下来:
一、余杭代表袖口旧伤疑似火药所致;
二、西北教员过度追问机关技术细节;
三、柳三爷宣布物资送达时间时,门外有人窥视。
写完合上册子,放在左手边最下面一层抽屉,不上锁,但压在一叠学生作业底下。知道这本册子的人,只有他一个。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阿福回来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阿福站在门口低声说,“我让李石头守东偏院那边,他自己愿意去。王生盯讲经阁,他眼尖。我自己巡北墙一带。”
“李石头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我就说林先生让我查晚归人数,顺便看看有没有人偷摘药材园的叶子。”
“行。”林昭点头,“记住,只观察,不拦截。要是真有人动手脚,我们得抓住证据,不能凭猜测抓人。”
阿福应了声是,又问:“要不要通知苏姑娘?”
“暂时不用。”林昭摇头,“她明天要去城外义诊,别让她分心。等有实据再说。”
阿福退下后,林昭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他走到墙边,拿起挂在那里的书院布局图,展开铺在桌上。这张图是他亲手画的,每一间屋、每一条路、每一处死角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用炭笔在北墙外画了个圈,又在讲经阁屋顶标了个点。那里视野最好,能看到整个书院的动向。如果有人想监视,一定会选那个位置。
他把图重新挂回去,坐下,吹灭了灯。
屋里黑了,但他的眼睛还睁着。
院里的学生陆续散去,脚步声渐渐没了。远处传来一两声咳嗽,是值夜的学生在巡逻。
他没睡,也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窗纸上透进一点灰白,天快亮了。
阿福轻轻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昨晚一切正常。”他压低声音,“李石头说东偏院没人出门。王生守到三更,讲经阁那边也没动静。我绕北墙走了三圈,砖缝都没被动过。”
林昭接过纸看了一眼,是三人轮守的时间记录表,写得整整齐齐。
“继续守。”他说,“今天晚上换人,别让同一批人连值两夜。太累容易出错。”
“好。”
“另外,你去趟厨房,让今天早饭加两个菜。就说书院最近辛苦了,犒劳大家。”
阿福愣了一下:“这是……为了不让大家起疑?”
“对。”林昭点头,“越是平静,越要让大家觉得一切照常。”
阿福明白了,转身要走。
“还有。”林昭叫住他,“让厨房今天多备些热水,晚上要用。”
“热水?”
“嗯。”林昭说,“万一有人半夜想摸墙根,踩进水坑里,总得知道湿了鞋。”
阿福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但眼神变了。
他知道林先生不是在开玩笑。
上午,书院照常上课。
学生在讲堂里讨论新教具,声音很响。周夫子在东厢讲课,墨玄带着几个学生在院子里试装水车模型。白芷在医舍给伤风的学生把脉,苏晚晴不在,大家都习惯了。
林昭坐在议事厅里,面前摊着几份文书。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外,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快中午时,柳三爷来了。
“货的事没问题。”他一进门就说,“五百担纸、百车松木,三十箱毛笔,三天后准时到。”
林昭点头,请他坐下。
“你那边呢?”柳三爷喝了口茶,“人都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林昭说,“也都谈妥了。”
“那就好。”柳三爷放下杯子,“我还怕有人闹情绪,毕竟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外人。”
“没人闹。”林昭说,“大家都很高兴。”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柳三爷起身要走。
“对了。”他忽然回头,“你说的那个‘联助基金’账目公示,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林昭说,“第一批物资到了之后就开始。”
“行,我让人准备告示板。”
柳三爷走后,林昭没动。他在等。
下午,阿福又来报了一次情况:一切如常。
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不对。
太安静了。
晚饭时,他特意去了学生食堂。大家吃饭说话,气氛热闹。他看了一圈,没人神色异常。
夜里,他又一次坐在议事厅里。
灯还亮着。
窗外,东偏院的门开了条缝,一个人影闪出来,贴着墙根往北走。
林昭没动,只是把右手慢慢放在桌上的炭笔上。
那个人影走得极慢,最后停在北墙边,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砖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