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刚散,阿福抱着一摞新印的课表从东院跑来,脚上还沾着露水。他冲进议事厅时差点撞翻条凳,喘着气说:“林先生,余杭、许州那边的书院来了人,已经在前厅等了半个多时辰。”
林昭正低头看一份学生写的见学报告,听到声音抬起了头。他把纸翻过去压在砚台下,起身就往外走。
前厅里坐着十几个人,衣服颜色深浅不一,有的袖口磨了边,有的靴子沾着黄泥。见到林昭进来,全都站了起来。
“我们是听百姓讲起你们这儿教的东西实在,才一路赶来的。”余杭来的老先生开口,“孩子学了能算账、会看病、懂修渠,这不是书斋里的学问,是活命的本事。”
旁边玉门书院的代表接过话:“我们那儿十年没出过秀才,不是娃笨,是教的用不上。听说你们编了新教材,能不能……让我们也带些回去?”
林昭没立刻答应。他在桌边坐下,拿了支笔和一张白纸。“各位先说说,你们最缺什么?”
有人说是先生太少,一人要教五门课;有人讲纸张贵,学生只能用沙盘练字;还有人提到乡绅不让女孩进学堂,怕坏了规矩。
林昭一边听一边记,写满了三页纸。等所有人都说完,他放下笔。
“我们可以合作。”他说,“但不是我给你们东西,而是大家一起做。”
众人安静下来。
“第一,课程共建。我会把《实用算术讲义》《基础医案百例》《机关图解初编》这三本书的刻板无偿交给你们,你们拿去翻印,只加一条规矩——每卖出一本,抽出三文钱,放入‘联助基金’,用来帮更穷的地方建学堂。”
西南黔阳的代表眼睛亮了:“这个我能做!我们那儿木匠多,自己能刻板。”
“第二,师资共通。”林昭继续说,“每月初八,周夫子、墨玄、白芷会轮流去外地讲一次课。你们也可以派先生来这边轮训,吃住由我们管。另外,每年选二十个游学生来我院见学一个月,路费我们出一半。”
中原许州的中年儒生忍不住问:“这么多好处,你图什么?”
“图天下多几个懂实事的人。”林昭说,“你们教出来的学生,将来能修桥、防疫、理账,对谁都好。商人不怕路不通,官府不怕税难收,百姓不怕饿肚子。这不是哪一家的事,是大家一块往前走。”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柳三爷带着几个穿绸衫的人走了进来。
“听说谈大事,我带几位朋友来听听。”柳三爷笑着拱手,“都是常跟书院做生意的。”
林昭点头,请他们落座。
“刚才说到物资难买。”他对商人们说,“我想请你们牵头设一个‘书院联助金’。各家按生意规模出些银子、纸张、笔墨、木料,优先供给偏远书院改建校舍。回报也有——这些书院的毕业生,你们可以优先雇去做账房、管仓、押货。”
一位胖商贾摸着下巴:“要是他们真能干,我铺子里一百多个伙计都能换一遍。”
“不止是用人。”柳三爷说,“你想啊,一个地方有了学堂,识字的人多了,咱们发的货单没人看不懂,收的银子没人算错,连偷货的都少了。这是稳买卖的好事。”
现场气氛一下子活了。
有人问:“那怎么保证钱不被贪了?”
林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章程:“每一笔支出都要公示七日,接受任何一家监督。若有违规,直接除名,永不合作。每年请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审计账目。”
“这法子行!”余杭老先生拍腿,“我们就怕好心办坏事,现在有规矩,心里踏实。”
中午饭没吃,大家一直谈到太阳偏西。
最后十三家书院签下盟约,互换信物。林昭亲手把一套装订整齐的教材交给朔方来的年轻人。那人双手接过,声音有点抖:“我们那儿冬天冷,孩子蹲在雪地里写字。现在……终于有书可读了。”
签约仪式结束后,宾客们被安排去歇息。
林昭回到议事厅,桌上堆着刚签好的协议。他翻开第一页,提笔写下第一条调度令:**“周夫子将于下月初八赴许州讲授《实务策论》,沿途经三县,可视情况临时授课。”**
窗外传来阿福的声音:“柳三爷说第一批物资三天后送到,五百担纸、百车松木,还有三十箱毛笔。”
林昭应了一声,没抬头。
他继续写:**“游学生选拔即日启动,各班推荐一名,须经三轮考核。”**
外面天色渐暗,院子里的学生还在讨论新教具的组装方法。有人敲了敲门,是苏晚晴。
“西北来的老师想问问,他们的学生能不能远程听机关课?”她说,“他们带了纸笔,想抄录讲课内容。”
林昭停下笔。“让他们每天派人来取讲义摘要,再附上问题。墨玄每周回一封答疑信。”
“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
他合上本子,揉了揉手腕。
远处山道上有几个人影正往路口走,背着包袱,牵着瘦马。其中一个回头看了眼书院大门,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去。
林昭望着那方向,手指无意识敲了敲桌面。
他忽然想起早上那个细节——余杭来的老先生递茶杯时,袖口露出一道旧烫伤疤痕,像是多年以前被火药炸过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