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站在高炉区的高台上,手里的笔还停在“量产”两个字上。铁水在槽道里流动,像一条烧红的河。鼓风机的声音没停过,火光映在他脸上,一明一暗。
他刚要继续写,一股风刮过来,带着刺鼻的味道。他皱了下眉,抬头看天。黑烟从几个烟囱里冒出来,连成一片,压在工坊上空。远处田边的草,叶子发黄,贴着地趴着,不像前些日子那样绿。
他走下高台,顺着排水沟往下游走。沟里的水是灰黑色的,表面浮着一层油膜。走到小溪边,水已经不流动了,岸边泥土发黑,踩上去黏脚。一根枯枝插在泥里,上面挂着几缕暗绿色的絮状物。
林昭蹲下,用手捧起一点水。水浑浊,有股酸臭味。他放下水,转身就往回走。
进办公室前,他对守门的工匠说:“去把所有高炉的排烟口记下来,哪个炉子冒黑烟最重,标清楚。”又补了一句:“再派人取三处水样,上游、中游、下游,分开装瓶。”
当天下午,人带来了水样和土样。他也把一个人请到了铁坊。
那人叫徐守真,穿一件旧青袍,胡子花白,话不多。林昭之前听系统提过一次,说这人懂山水脉络,曾因劝朝廷别在水源旁炼铁被贬官。
林昭直接问:“现在火炉日夜不停,地坏了,水脏了,百姓开始抱怨。你能治吗?”
徐守真没说话,先看了水样,又摸了土块,走到高炉区转了一圈。回来后摊开一张图,指着说:“你看,火太旺,金气过盛,克了土气。水从地下过,带了毒,草木吸了,就死。这不是病,是地在喊疼。”
林昭听完,点头:“那怎么解?”
徐守真说:“三条路。一是断源,二是分流,三是养地。源是烟和废渣,得先拦住;水要分开排,不能直通农田;最后种树固土,慢慢养回来。”
林昭立刻召集所有工匠到工坊前的空地。人来齐后,他端着一碗溪水站上台,说:“这是我们喝的水,浇地的水,现在变成这样。我们造的铁能守边关,可要是家都没了,守下来还有什么用?”
底下没人说话。
他说:“从今天起,改三件事。第一,所有高炉加三级烟道。砖石砌,烟往上走,经过水幕降尘再排出去。第二,废水不再直排。挖三个沉淀池,分粗沉、细沉、清淤,处理过的水只能用来浇荒地。第三,厂区四周种柳树,形成隔离带,挡粉尘。”
有人问:“这些活干完,产量怎么办?铁器订单堆着呢。”
林昭说:“我可以少睡,你们也可以轮班。但我不接受拿百姓的命换产量。谁不同意,现在就可以走。同意的,留下一起干。”
没人动。
第二天一早,施工就开始了。烟道要用耐火砖,材料不够。林昭调出系统界面,点开一个新模块:【古代环保工程包】。里面有一份图纸,是简易过滤层,还有沼气收集坑的设计。
他让阿福带人按图做沉淀池,在底部铺沙石和炭层。又把炉渣单独堆放,徐守真说可以掺进砖坯里,做成空心砖,用来砌墙。
前三天效果不好。烟道接口漏气,黑烟还是往外冒。沉淀池一次下雨就堵了,清淤的人每天要挖两回。有工匠抱怨:“忙活半天,天还是黑的。”
林昭没说话,自己进了车间,和工人一起修烟道。他发现接口处密封用的泥料不对,换了石灰混合黄泥,重新封一遍。他又让人把排烟口转向东边,避开西面的村子和水源。
沉淀池的问题也解决了。徐守真建议在入口加个格栅,先把大块废渣拦住。又在池边立了个记录本,每个班交接时写水质颜色和沉淀情况。
第五天早上,林昭走到溪边。水还是黄的,但能看到底下的石头了。他蹲下摸了摸岸边泥土,干了一些,没那么黏。柳树苗是三天前种的,叶子没掉,有几根枝条开始冒小芽。
他站起身,看见阿福跑过来:“三号沉淀池出水变清了!刚才我用瓶子接了,基本透明!”
林昭去了现场。水从最后一个池子流出,颜色浅了很多。虽然不能喝,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泛黑发臭。
当天中午,他让厨房做了顿饭,把徐守真和几个带头改烟道的工匠请来。吃饭时,一个老匠人说:“以前只觉得多打铁是本事,现在才知道,不害人才是真本事。”
林昭点头:“我们做事,得对得起脚下这片地。”
接下来几天,烟道陆续完工。七个高炉的排烟口都接上了水幕降尘装置。测试那天,林昭站在下风口,抬头看。烟还是有,但颜色淡了,散得快,没再聚成大片黑云。
沉淀池运行稳定,处理后的水引去浇一片废弃的坡地。那里种了耐污的草和灌木,两周后长出绿意。
林昭让人在厂区四周立了牌子,写着“绿障带建设中,请勿踩踏”。柳树苗中间还夹着几棵榆树,是徐守真选的,说根系深,能固土。
第八天,他带人复查所有数据。空气里的灰少了六成,溪水透明度提升明显,鱼苗还没放,但水虫出现了。
傍晚,林昭站在溪边,手里捧起一掬水。水凉,能照出他的脸。徐守真站在旁边,说:“地气在回,再有两个月,能种芦苇。”
林昭说:“此水若能长清,胜过千炉铁水。”
他回到办公室,打开本子,写下《神京铁坊治污初录》。第一行是:“工业不可损环境,发展必护民生。”
写完,他合上本子,准备明日送进宫。外面传来脚步声,阿福进来报告:“东区绿障带第三段,有两棵树苗被人拔了。”
林昭站起来,说:“带我去看看。”
他走出门,夜风吹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