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清晨。
林昭还在铁坊指挥棚里。他没换衣服,也没合眼,手里攥着飞轮断裂的销钉,正在对照图纸改结构。昨夜机器运转成功,可这根销钉一断,说明动力传导系统还有隐患。他必须亲自盯着下一轮测试。
就在这时,宫中太监来了,说皇帝急召,一刻钟内必须到金殿。
林昭把图纸交给阿福,只说一句:“按这个改,我回来前别点火。”然后转身就走。
他一路快步进宫,青布鞋底沾着炉灰,在汉白玉阶上留下淡淡印子。进殿时,百官已列班站定。他站在最前排,衣袍未整,脸上还带着工坊的烟尘,与满殿锦衣玉冠格格不入。
但没人敢笑。
士族代表第一个出列。是江南吴家的老太爷,三朝元老,须发皆白。他拄着拐杖,声音沉稳:“陛下,臣有本启奏。”
皇帝坐在龙椅上,没说话,只是抬了下手。
吴老太爷便道:“镇国校尉林昭,私建奇技,耗银八万五千两,成否未知,已惊扰民生。此等巨款,可养兵三年,可赈灾十县。如今却用来造一个会转的铁轮,实属荒唐!”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君子不器!圣人教化在礼乐诗书,不在机巧之术。此风一开,天下士子皆弃经义而学匠艺,纲常何在?”
又一人道:“况且此物出自寒门,无师承,无典籍,来路不明。若为妖法蛊惑人心,岂非动摇社稷?”
话音落下,七八位大臣接连出列,全都反对。他们不是一个人在说话,而是一群人,代表着十几个家族的利益。这些人平日互有嫌隙,今日却站在一起,声势浩大。
林昭听着,没动。
等他们说完,他才上前一步,双手捧上一本册子。
“这是工坊二十天来的日志。”他说,“每笔支出、每块材料、每个工匠的工钱,都记在上面。八万五千两,一分没多花。首台蒸汽机已运行成功,现在还能自己打铁。”
有人冷笑:“谁信你说的?”
林昭不恼,又从袖中取出一卷纸:“这是百姓联名请愿书。玉罗关外三百二十七户人家签字画押,求朝廷推广官铁犁。他们说,用了新铁具,一亩地多收两斗粮。”
殿内安静了一瞬。
林昭接着说:“你们说这是奇技淫巧。可我想问,牛耕是不是奇技?水车是不是淫巧?当年大禹治水,用石斧开河,算不算背离古制?如果什么都守旧,那今天咱们还住在山洞里。”
吴老太爷皱眉:“你竟敢拿圣王比你这铁轮?”
“我不是比它。”林昭看着他,“我是说,所有利民的东西,刚出来时都被说是异端。可只要能让百姓吃饱饭、少流血,它就是正道。”
他顿了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后是一套微型模型——锅炉、活塞、连杆、飞轮,全用铜片拼成。
“我可以当场演示。”他说,“用水汽推动这个小轮转动。这不是妖法,是道理。就像火能煮饭,风能扬帆,水汽也能做工。”
皇帝盯着那模型,终于开口:“准。”
林昭立刻动手。他在殿角架起小炉,加水点火。不到半盏茶功夫,蒸汽推动活塞,带动飞轮缓缓旋转。
满朝文武瞪大眼睛。
有个老学士脱口而出:“这……这怎么可能?”
林昭说:“可能。因为它不靠神仙,靠的是每天都在用的水和火。我们只是找到了让它们干活的方法。”
吴老太爷脸色铁青:“就算如此,也不能由一个校尉独掌此术!如此利器,当归朝廷统管,交由工部执掌!”
立刻有人响应:“对!应设专司,由士族共议!”
“荒谬。”林昭突然提高声音,“你们根本不想管,只想抢。过去修条渠,你们说劳民伤财;现在见它有用,又想伸手要权。可你们谁去过工坊?谁认得一个工匠的名字?谁晓得燃料砖怎么做的?”
他扫视众人:“你们怕的不是我用钱多,是怕越来越多的佃户离开田庄,去工坊拿工钱吃饭。你们的地没人种了,租子收不上来了,所以你们慌了。”
全场哗然。
有人怒喝:“竖子安敢污蔑士族!”
林昭冷笑:“我没污蔑。西郊三个废弃窑口,现在日夜开工,全是你们家的奴仆在烧砖。你们一边骂我浪费国帑,一边偷偷学我的技术。要不要我把账本也搬上来?”
吴老太爷猛地咳嗽两声,没再说话。
皇帝一直沉默,此刻终于起身。
他走到林昭面前,看了眼还在转动的小模型,又看了看那本日志。
“朕问你。”他说,“你搞这个,图什么?”
林昭抬头:“图以后打仗不用拿人命填。图百姓种地不再看天吃饭。图千千万万的手艺人,不用一辈子低头做奴。”
皇帝点头。
他转身面向群臣,声音清晰:“工业之事,关乎国运。林昭所行,虽破旧例,然利在万民。自即日起,由镇国校尉林昭全权主持,任何人不得阻挠。违者,以妨害国计论处。”
圣旨落定。
士族面面相觑,没人再敢出声。
退朝时,吴老太爷经过林昭身边,低声道:“你以为赢了?这只是开始。”
林昭看着他:“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停。”
傍晚,林昭没回府。
他回到铁坊,手里拿着圣旨副本,直接走进指挥棚。阿福和苏晚晴已在等他。
“从今天起。”他说,“我们不再是‘试’,而是‘行’。”
他摊开图纸:“第一件事,把蒸汽机动力接到锻造线上。第二件,军用铁器优先生产,库存翻倍。第三件——”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工匠冲进来,脸色发白:“大人!五号炉的燃料砖突然炸了!两人受伤,棚顶塌了一角!”
林昭立刻起身:“带我去。”
他快步走向高炉区,路上抓起一块碎砖仔细看。颜色不对,质地松散。这不是正常燃烧残留。
他抬头看向远处一车刚运来的煤料,车夫正低头卸货。
那人袖口,露出半截铁链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