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的脚步没有停。宫门前的石阶被雨水打湿,泛着青光。她抬脚上去,靴底沾着泥,铠甲上还有昨夜赶路留下的风尘。守门禁军认出她腰间的令牌,侧身让开。
林昭已经在殿外等了。
他穿着青色官袍,袖口洗得有些发白。看见她走来,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苏晚晴也停下,回了一眼。两人并肩往里走,脚步几乎同步。
大殿里已经坐满了人。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安静得有点奇怪。乾宗赵煦坐在上方,手里端着一杯茶,没喝,就那么看着他们进来。
“来了。”他说。
声音不大,但整个大殿都听到了。
林昭和苏晚晴走到中央,行礼。皇帝放下茶杯,站起身。
“朔方防务稳固,狄戎退兵三十里。”他说,“江南毒米案破,百姓得救。这两件事,都是你们办的。”
没人接话。有人低头,有人皱眉,也有人悄悄抬头看。
“林昭,镇国校尉,加封镇北侯,掌军工司、屯田营、边疆诸务。”
“苏晚晴,原罪尽除,复其父爵位遗荫,授护民使,统管南境防疫、医政。”
话音落下,殿内一阵轻微骚动。
林昭谢恩。苏晚晴也跪下叩首。起来时,两人又对视一眼。这一次,林昭嘴角动了一下,像是笑了。
宴席开始。
酒过三巡,菜上了几轮。大臣们慢慢开始说话,声音由小变大。一些人举杯向林昭敬酒,说些“年少有为”“国家栋梁”的话。林昭一一回应,喝得不多,但态度不卑不亢。
苏晚晴坐在另一边,吃得很少。她一直在观察四周。有些人看她的眼神还是带着怀疑,尤其是几位年纪大的老臣。但她不在乎。她只等一件事——任务完成的信号。
就在这时,殿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阿福冲了进来。
他穿着粗布衣服,脸上全是汗,头发乱糟糟的,鞋还掉了一只。所有人都转头看他。连皇帝都皱起了眉。
“林大人!”阿福喘着气,声音又响又急,“成了!真的成了!”
林昭猛地抬头:“哪个事?”
“蒸汽机!墨先生说炉子烧起来了,铜管通汽,轮子转了!水车提水进池,一炷香能灌满三口井!”
全场静了两秒。
然后有人低声笑出来:“什么炉子轮子?这小子疯了吧?”
“怕不是在工坊待久了,脑子烧坏了。”
但林昭已经站起身。
他没看任何人,直接朝苏晚晴伸出手:“走,去看。”
苏晚晴愣了一下,随即把手放上去。两人一起往外走。
身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有人喊:“陛下,这不合规矩啊,宴未散,怎能离席——”
乾宗抬起手,打断了他。
“让他们去。”皇帝说,“朕也想看看,什么叫‘轮子转了’。”
一句话,半个大殿的人都跟着起身。
林昭和苏晚晴走在前面,阿福蹦跳着带路,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正殿,往御花园西角的工坊去。
天还没黑,风从北面吹来,带着一点凉意。
工坊门口,墨玄站在一台机器旁边。那东西用耐火砖砌成炉身,上面连着铜管,通到一个木制轮盘上。轮盘连着一根长轴,轴另一头接在水车上。此刻炉火正旺,蒸汽从管口喷出,发出“嗤嗤”的声音,轮盘缓缓转动,水车一下一下把池水舀起,倒进引渠。
所有人都停住了。
“这……就是你说的蒸汽机?”有人问。
墨玄点头:“按林大人的图纸做的。烧炭供热,水变蒸汽,推动轮子。不用牛马,不用人力,一天可干百人活。”
“真能用?”
“试了三个时辰,没停过。”
林昭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铜管。很烫。他蹲下来查看炉膛,又看了看水车的运转节奏,点点头。
“可以改进。”他说,“铜管太细,压力不够。下次用厚壁管,加个安全阀。轮轴也要换铁的,木头撑不了太久。”
周围的人听着,一开始是疑惑,后来渐渐变了脸色。
“这要是装在磨坊……”一个户部官员喃喃道,“一天能磨多少粮?”
“要是装在船上呢?”一名武将插嘴,“逆流而上,岂不是不用纤夫?”
“种田呢?抽水灌溉能不能用这个?”
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林昭站起来,没回答。他看向苏晚晴。
她一直站在旁边,盯着那台机器,眼神亮得不像平时。她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
“你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如果早十年有这个,我爹守城的时候,是不是就不需要那么多士兵去挑水防火了。”
林昭没说话。
他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场仗。
过了几秒,他转身面对众人,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听清了。
“这不是奇技淫巧。”
“这是以后的日子。”
人群又安静了。
乾宗这时走了过来。他没看机器,而是看着林昭。
“你能造出这个,说明你心里早就有图。”他说,“下一步,想做什么?”
林昭回头看了眼还在运转的蒸汽机。白雾升腾,在夕阳下像一层薄烟。
“建学堂。”他说,“在朔方。教工匠识图,教农民用工具,教兵士修器械。不让一个人因为不懂而饿死、战死、累死。”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点头:“准了。所需钱粮,从内库拨。”
林昭拱手:“谢陛下。”
这时,苏晚晴也上前一步。
“江南也需要。”她说,“不只是医馆,还要有工所。让女人也能学怎么修渠、怎么做药、怎么管账。不能再靠某一个官,某一道令,才能活命。”
乾宗看着她,又看看林昭,忽然笑了。
“你们两个。”他说,“一个要教男人干活,一个要让女人当差。这是要把朝廷的饭碗都抢了?”
没人笑。
林昭说:“我们不是来抢饭碗的。”
“我们是来造新碗的。”
这句话落下去,四周一片寂静。
然后,阿福突然大声喊了一句:“对!造新碗!”
接着是墨玄,低沉地应了一声:“嗯。”
再然后,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掌声响了起来。
起初零星,后来越来越密,最后整个工坊前的人都在拍手。文官、武将、太监、侍卫,甚至几个原本反对最狠的老臣,也都轻轻鼓掌。
林昭没动。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台还在转动的机器。
轮盘一圈圈转,水车一下一下提水,蒸汽持续喷出,在空中划出一条笔直的线。
他轻声说:“这,才是开始。”
苏晚晴站到他身边。
两人并肩站着,谁也没看谁,但肩膀靠得很近。
远处,夕阳落在宫墙之上,把整座神京染成橙红色。
工坊角落,一块备用的铁板静静躺在地上,边缘已经被磨出锋利的痕迹。
一只麻雀飞下来,落在铁板上,歪头看了看,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